在涛涛时光长河之中,凡人只能看见未来的“果”,而血月却能窥见未来的“因”。
这一拳轰出,未来种种可能会出现的可能性,皆一一被收束,向着那唯一的“因”崩坍而去,而这个“因”也将孕育对应的“果”。
在莫夜煌的闪烁着熠熠血光的右眼中,婆娑文明那灿烂而繁荣的一切,在艾伦这一拳轰出后,渐渐染上血色,继而开始渐渐向着凋零发展而去。
“因果早注,人力难为……”
莫夜煌淡淡低语着,他口中的因果,并非玄学层面的叙说,而是直指婆娑文明的社会根本矛盾。
知识过剩危机下,婆娑星人渐渐分裂为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一种是高智能物种,成为了婆娑文明的主体,而另一种则是低智能物种,只能被社会淘汰,被豢养在旧社区中。
矛盾就在这一刻种下了,只是,在和平的时光中,婆娑文明先进的生产力,以及一些近乎安慰剂一般的政策,掩盖了这种矛盾。
而一旦局势有数变化,婆娑文明开始流血时,第一个要变成鲜血流出来的,必然是这些既对社会毫无贡献,也不被社会所需要的旧社区婆娑人。
这是注定的,只是早晚而已,不存在例外。
这般因果,属于社会根本矛盾,存在本身就是不可解的,就连莫夜煌都解不得。
只是,若无外力的参与,这般因果虽然严峻,但也很难动摇婆娑文明的根本性,甚至极难爆发出来。
星际时代的科技太繁荣了,已经渐渐从根本上杜绝了一些危机的诞生可能性。
在古代,落草为寇,准备造反的平民,还能削些木为弓箭,然后再捣鼓一些乡土军事武装,武装个几十百来人,然后一举事,也能攻克郡县,杀的官府的衙役和府兵血流成河,有动摇江山社稷,席卷天下之机。
在星际时代,工业代差太过巨大了,即便有心造反之人配合一些工具,能够徒手撸出工业机床,然后再徒手露出军工生产线,最后再徒手撸出一个核武库来,那也毫无意义。
天穹之上,婆娑文明用以千年为单位铸就的各类星舰工厂,坐落于各个矿场星中。
再牛逼的反贼,能徒手抗星舰主炮吗?
科技越先进,对资源的需求就越是巨大,唯有官方才有如此庞大的资源采集能力,以及同样庞大的资源利用能力,最后才能将资源转换为强大的实力。
举个例子,美国的核武库,不提核武器的建造费,每年最低需要四百亿到八百亿美金的基础维护费,这还不算其他开销,然后,遍数整个地球非国家的各类组织,有几个扛得住这种消耗。
科技的发展,不仅提升了人均寿命,也大大提升的国家的寿命,因为,想要在一个现代化国家中发生武装内乱,已经越来越艰难。
而在婆娑文明,这一点更为明显,甚至都不是艰难了,而是直接就是不可能发生。
如果正常而言,艾伦的结局绝不会太好,婆娑文明会毫不留情的镇压他,即便事情曝光出去,舆情发酵,也顶多是一两个帝国官员丢掉帽子而已,最终,矛盾不会爆发,而是根深蒂固的扎根于婆娑文明的内部之中,
但眼下因果收束后,未来的可能性,已经彻底改变了。
因为此刻的艾伦,已是血月的毁灭之子,承载着血月铭刻的毁灭命运。
血光辉耀,那些巡逻机器人悉数被轰爆。
艾伦这一拳,不论是艾米,还是跟着艾伦的民众,皆是神色巨变,婆娑文明积威多年,他们皆是知晓厉害的,对此,艾伦只是淡淡说道:
“只要你们回头,按照星河主控系统的命令回家固守,就不会有任何事。”
艾米以及那些民众都沉默了。
回去?那是注定的死路!
而前进,那是生路,但也是一条注定的苦难之路。
星河主控系统执掌通天巨塔内部各项智能模块运转,从无犯错记录,也从无疏漏记录,在场的人,只要敢顶风往前走一步,结果就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我不想死,不想死在电脑那冰冷而操蛋的指令之下,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所以,我一定会向前走的!”
艾伦以这般理由,给自己,也给这些人一个继续往前走的理由。
但他眸子中微微闪过的血色光芒,隐隐显露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桀骜与疯狂。
有很多事情,早就在很久之前便注定了。
艾伦之所以拥有在嗑药崩溃后,堕入混沌认知,于冥冥中聆听血月呓语呢喃的可能性,本质便是因为他的心中,潜藏着浓郁的痛苦与绝望。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沦为学渣的下场,也知道自己的学习能力不行。
在绝望中奋力学习着,但越是学习就越是绝望。
日积月累之下,那导致他大脑崩溃的过量服药,是无心之失,亦或故意而为之,就已是不言而喻了。
但现在,他有了另一种可能性。
不再是在这知识过剩危机时代中,抱着绝望而崩溃,而是有了宣泄内心绝望的机会。
艾伦高举右臂,以血蟠桃之臂的威能,在崩塌的通道中轰出一条路,然后带着那些愿意追随他的人,一同踏足了那黑暗吞没的步行通道深处。
莫夜煌收回注视的目光,脚步一迈,以混沌幽步闪烁着,不一会,便来到了一个指挥中心。
在普通婆娑人的认知中,星河主控系统,总管着通天巨塔内的一切智能模块,充当着首都的数字化基建大脑,但很少有人知道,婆娑帝皇曾经年轻时曾经被刺杀过,而敌人精通电子技术,利用城市主控系统的缺陷发起刺杀的,待到婆娑皇帝登基后,他对这种大规模集成系统,就有些微妙的不信任。
星河主控系统虽不如天区枢纽那种近乎机械天道的超级智能系统,但已经可以事无巨细的管理通天巨塔内的一切,但在婆娑皇帝的微妙态度之下,权限被重重分割开来,有许多小部门,分管着系统的各项权限,星河主控系统很多的程序,需要人工进行多重确认,才能执行下去。
灾难疏散的规划,也有一个部门管着,但这个部门却是一个清水衙门,因为,如果没有灾难,那么这个部门除了隔三差五给一些区域弄一弄灾难疏散演习,也没什么事可做了,但真的有大灾难,指挥权就会被刚上级的领导接管。
眼下这般席卷整个通天巨塔的灾难,到了这个部门发挥的时候了,他们的指挥权,也的确被蹲在灾难指挥中心的衮衮诸公接管了,不时就有命令从那边传达下来。
大事他们管不了,但一些细微末节,他们却有能力管的。
莫夜煌来到这里后,目光便放在了这个部门内的其中一人身上。
这是一个平凡无奇,头发微秃的胖子,是这个部门内职位最低的那一个,正在忙碌的处理着星河主控系统反馈而来的一些数据。
星河主控系统执掌着整个通天巨塔,每一秒反馈的数据都是天文数字级的,而灾难疏散模块更是因为牵扯到方方面面的规划,每时每刻反馈的数据量更是惊人,即便分解开来,部门的人一起协调处理,但工作量都还是很巨大。
这个秃头胖子,便正在处理着繁复的数据,便牵扯到艾伦那一片区域。
莫夜煌注视着这个秃头胖子,不一会,他就看见秃头胖子身前的虚拟屏幕,弹出了待处理的数据,而这个数据,正是星河主控系统发布了疏散管控规划,然后艾伦等人不服管控,正一步步踏出法律边缘的事。
星河主控系统的规划以及处理,还是需要这个秃头胖子来做最后确认的。
莫夜煌没有插手,只是漠然的注视着。
毁灭,是一个连锁性的反应,艾伦成为毁灭之子,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他只是主轴,但主轴之外,还有很多的配套,才能真正让毁灭的命运机器轰然转动起来。
秃头胖子看着这个有待确认的信息,微微皱眉。
能够成为真正的婆娑人,都是经过严苛学习过程的高智能物种,逻辑思维皆在水准之上,星河主控系统的居家固守命令,会导致什么结果,这个秃头胖子念头一转,便知道的很清楚这绝对会导致旧社区出现不该有的伤亡和损失。
所以他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不忍之色。
在莫夜煌的右眼中,世界仿佛凝固在这一刻,这个秃头胖子心中的每一个念头,皆如此清晰的呈现于他的视线之中,随之,恐怖的恶意,在莫夜煌右眼中闪烁着。
只要一个微不足道的拨弄,让这个秃头胖子脑海的念头,出现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偏差,做出一个特定的抉择,那么,血色的毁灭命运,将会真正的开始注定。
立于婆娑星中,为了散布灵界的灾厄,莫夜煌已经过多的使用了血月的权柄。
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尤其是对血月之力这种极端凶邪混沌的力量而言,就更是如此,甚至毫不客气的说,因为这种过量的使用,莫夜煌已经向着血月的姿态,又多蜕变了一些。
所以,此刻莫夜煌体内的血月之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甚至自发性的想要干涉这个秃头胖子。
毁灭,是血月的专精,也是血月最大的渴求。
但莫夜煌没有被血月的毁灭本能所驱使,反而刻意束缚着血月的毁灭本能。
即便渐渐向着血月的姿态蜕变而去,但莫夜煌也只会成为后天血月,永不会变成时刻蠢蠢欲动,被毁灭本能所驱使的先天血月,
他只是漠然的伫立着,静静的注视着。
这便是他的血月之路。
祸福本无门,唯人自扰之。
在这般关键性命运拐点之中,莫夜煌不插手,只是漠然的旁观者,等待着结果。
婆娑文明的绝望,收束于艾伦的手上,婆娑文明的希望,却寄托于这个其貌不扬的秃头胖子身上。
人之初生,无善也无恶,只是兽性的本能,而后,社会的教育赋予了人类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也形成善恶对错观,最终凝聚了心中的道德。
三观,善恶,对错,道德,这些都源自于社会,也源自于文明,本身就是社会与文明的浓缩,也是名为“希望”的存在。
俯瞰万古人世,那可以被歌颂的伟大与光明,皆源自于这份希望。
这一刻,一个底层小公务员,一个底层小人物,素未谋面,但他们之间的互相抉择,却足以影响着很多东西。
希望与绝望的碰撞,是这个文明的抉择之时,也是这个世界的审判之时。
莫夜煌是魔,也如神,注视着这一切。
血月无心,只有毁灭的本能,所以血月需要魔尊,以此为心。
莫夜煌有心,但他不愿被毁灭的本能所驱使,所以他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邀请。
这一刻,也许是婆娑文明最重要的一刻,但除了莫夜煌以外,却无人能够知晓。
秃头胖子思考了一会,有想要否决星河主控系统这个规划的想法,但出于谨慎,他还是点开了附录,查看其全貌了,一看之下,顿时吓了一跳,那个旧社区此刻遭遇的不止是普通的灵灾,而是出现了实体性的邪祟,根据婆娑帝国对灵界的研究,这种情况下,旧社区的公民有可能感染灵界疫病,成为了一种隐患源。
然后,秃头胖子看了一下通天塔内的区域分布图,然后眉头皱的更狠了。
那个旧社区附近的区域,都是通天塔内比较重要的区域,有学术区,也有精密工业加工区,里面不论人员还是物资,都非常重要,而其中,还有一个系统标注需要特别注意的高位公民。
能被星河主控系统特别标注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王族人士。
在简短的权重对比运算之下,星河主控系统毫不迟疑的做出了最优的规划,封闭旧社区,腾出疏散路径,为这些区域腾出疏散时间,尽力延缓灵灾的扩散。
“该死的……我讨厌这种两难选择!”
秃头胖子皱眉嘀咕着,但却打开了区域疏散路径的示意图,演算着其他的疏散方案,试图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看见这一幕,莫夜煌右眼中闪烁的潋滟血光,变得稍微温和一些。
世间之事多是两难全,试图两全其美者多半只能抱憾,事后也会被认为幼稚或者妄想,但尘世中那璀璨的光,皆因此而来,而这光,被人们称之为理想或者梦想。
莫夜煌觉得,婆娑文明终归是还有一些气数的。
却在此时,一声暴喝传来:
“你还在摸什么鱼,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秃头胖子被这一声暴喝之下,立刻唯唯诺诺的说道:“主管,我没摸鱼,我这是在演算疏散图,这边情况很复杂,涉及到一部分旧社区公民生存权,以及危机紧急避险权的权衡……”
也不待秃头胖子说完,主管继续咆哮道:
“你演算个毛线,你刚才听到大领导下命令的时候怎么说,现在是帝国危机时刻,我们必须争分夺秒,你还慢悠悠坐在推演,你以为你的脑子可以和星河主控系统运算速度媲美吗?等你推演完,这场危机都完了,快点,序列六级以下的区域事项,全部交给星河主控系统判断,真要出了什么麻烦,大领导负责,不需要你来负责……”
这个主管平时也没少积威,他一吼之下,秃头胖子抖了三抖,然后直接把星河主控系统的规划给确定了,紧接着打开程序面板,把六级以下的区域事项,全部打上星河系统自动处理的选项,只是专注在六级以上区域事项的处理。
当秃头胖子做出这般选择后,时光在这一瞬间凝固。
在这停滞的时光中,莫夜煌缓缓走过来,然后仔细看了看那个主管,摸了摸下巴,嘀咕道:
“如果让你口中那个大人物知道,你的一声吼,居然给他找了一口世界末日级的黑锅,不知道他会不会把你活活生剥了。”
445.由英雄敲响的毁灭丧钟
决定世界命运的关键时刻,在常人想象中,应该很神圣,也很严肃,再不济,也应该很有仪式感。
莫夜煌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认为,这个秃头胖子就算做出抉择,也会经过很复杂的思虑。
却没想到,真正做出抉择的,只是主管的一通咆哮。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
瞻仰了一下这个通过咆哮决定了世界命运剧情走向的主管后,莫夜煌就再也没说什么,因为也无需多说了。
毁灭连锁的因,已经彻底咬合了,接下来诞生的,只有毁灭之果。
莫夜煌转身离开了,缓步而行,越是走,身影就越是模糊,最终化作了狂乱而疯嚣的血色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