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宗道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杨嗣昌,又瞥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刘起元,随即点了点头。
“行,就由杨阁老你去。”
说完,来宗道瞥了一眼殿中进进出出的锦衣卫,还有那一摞摞堆积的卷宗,摆了摆手,也没再多说,便朝刑部衙门内堂而去。
如此,刘起元亦是迈步而去,徒留杨嗣昌陈奇瑜两人伫立原地。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杨兄,你这次太急躁了。”
陈奇瑜摇了摇头,瞥了一眼离去的刘起元:“这次,杨兄你估计得罪了这位次辅大人了。”
“得罪就得罪呗。”
杨嗣昌满不在意:“今日不同往日,现在,可不是前明了。”
“咱们这些前明旧臣,一不是陛下亲信,二对大恒无半寸之功,若还不抓紧机会效死力……”
说到这,杨嗣昌也没再多说,摆了摆手,便朝殿外而去。
陈奇瑜此刻却是面色凝重,他发现,他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大恒之立,首功在武勋!
武勋论功之后,便是如今这内阁首辅次辅!
他们,一非亲信,二无寸功!
只是因为当今天子还需要前明这个体制!
他却身陷局中,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是他自己辛辛苦苦从下面爬了上来!
他凭什么立于新朝,高居内阁?
就因为他是前明的巡抚?
这一刻,陈奇瑜背脊都已汗湿,高居内阁,恐怕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若没有把握机会,还保持着前明时代那般行事作风,还找不到立足之地的话……
他毫不怀疑,以当今天子的行事作风
要不了多久,他恐怕就会被无情的撸下去,运气好,可能还能保住性命,运气不好,那如今天下,那数不尽的抄家发配,恐怕就是他的下场了!
……
朝廷意志勉强趋于一致,武勋意志高度统一,大恒整个统治机构,在这一次,亦是第一次出现了意志统一的情况。
如此之下,天子下旨,清查孔府的这一道本该引得天下震动的旨意,在这一次,却是恍若未曾发生一般,民间的舆论,再沸腾,也影响不了中枢丝毫。
滚滚的大势,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铺天盖地的朝那位于山东的孔府,汹涌而去。
在这般泼天大势之下,稍有见识的士子们,几乎都是安静了下来,往日酒楼客栈中随处可见的争论,已然消失殆尽,少数几个不长眼的,也是被顺天府极为迅速的处理。
这般态势之下,这场本该引得天下震荡的风波,却是比之那士子请愿,还要虎头蛇尾的结束。
整个京城,似乎,也已然回归了人人向往的安宁之中。
当然,这份安宁,显然不是人人都想见到的。
就好比早就来到京城的孔府几人。
现任衍圣公父亲孔尚坦,爷爷孔贞宁。
两人早在天子御驾亲征得胜归来,便从孔府出发,赶至了这京城之中。
初至京城,以衍圣公的名声,他们两个,自然是京城百官的座上宾,只不过,当他们欲拜见当今天子被拒之后,这种受尽欢迎,似乎也有所变化,不少官员府门紧闭,亦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不过,这倒也只是少数,绝大多数官员,依旧是热情至极。
而随着那一场针对他们孔府的舆论风暴掀起,他们在京城的待遇,几乎是直线下降。
除了一些士子依旧视他们为神明,朝堂各部官员,几乎皆是视他们于瘟神。
府门紧闭,拒不相见!
哪怕是街面上碰到,亦是装作毫不相识。
而现如今,随着天子旨意下达,整个京城,他们堂堂圣贤后人,竟落得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下场!
“暴君!”
“千古未有之暴君!”
“我等圣贤之后,历朝历代,皆是享尽尊容,他竟敢如此行事?”
“他不怕天下大乱,不怕人心尽丧嘛!”
孔尚坦面色狰狞,喝骂声不绝于耳。
“行了,无能狂怒又能如何!”
直到孔贞宁呵斥一句,孔尚坦才不甘心的闭上了嘴巴。
“当务之急,是要见到这个暴君!”
孔贞宁阴沉着脸:“他这架势,完完全全就是针对咱们孔府而来!”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这个暴君,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咱们动手,绝对另有所图!”
“只有见了他,才能知道他图什么!”
“朝堂的路,是走不通了,那就直接去午门!”
“老夫到底要看看,这个暴君,是不是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晾着我等圣贤之后!”
“你下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等直接去午门!”
……
第五百零七章 前朝的官
朝阳初升之际,承天殿中的朝议还在持续,午门之外,却是有两道身影缓缓而来。
“站住!此乃皇宫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有将士不耐烦的呵斥着。
“将军,我乃衍圣公府当代衍圣公之祖父,请求觐见陛下,还望将军通允……”
“衍圣公?”
将领皱眉,偏过头看向一旁将领:“本将军记得,本朝,可没有什么衍圣公吧?”
“将军,衍圣公是前朝的,当朝陛下未曾册封衍圣公!”
有部将立马回道。
“那就是前朝的官了……”
“尔等好大的胆子!”
将领一声暴喝,随即一挥手,几名将士便围拢过来。
“我等乃是圣贤之后,尔等要干什么?不怕遭受天下人唾骂嘛?”
孔贞宁拄着拐杖,指着几名将领呵斥道。
“什么狗屁圣贤之后,现在是大恒朝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都抓起来!”
将领高喝,几名御前营将士便蜂涌而上,一把将这两位本在京城皆为座上宾的孔府后人,粗暴的摁倒在地,麻绳一捆,圣贤之后,俨然是如阶下囚之模样。
而此时,朝议眼前结束,当宫门大开,百官从午门而出,迎面而来的,却正是如阶下囚一般的孔贞宁两父子。
走在最前面的,无疑是武勋与文官的几位领头人,武勋自然是看都没看这孔贞宁两父子一眼。
而内阁几位阁臣,在瞥了孔贞宁父子一眼后,亦是立马挪转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似完全没有看见一般。
而紧随几位阁臣之后三两而出的文臣,在见到这前不久,还是他们府上座上宾的孔贞宁两人,几乎也大都是一副陌不相识之态。
在个人利益与思想信仰面前,这些文官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个人利益。
当宫门的消息飞快的朝乾清宫而去时,在乾清宫中,天子则在召见靖国公与锦衣卫指挥使这两位重臣。
殿中,靖国公汇报声清晰可闻,一个个残酷的数字,毫无任何情绪波动的从靖国公口中吐出,最终,再传入天子耳中。
天子同样神色漠然,赋税一案,从大案掀起,至现如今,已是半年多过去,案情牵连者之人数,已然堪称青史之最!
辽东走廊之外的苦寒之地,短短半年多,人口便增加了四成有余,从当初三十余万人口,暴增至五十余万人!
显而易见,其中,这暴增的二十余万人,是什么人!
案情蔓延至今,有罪的,以及能够发现有罪的,事实上,早已被揪了出来。
现如今还在抓捕审查的,实际上,虽还属赋税一案,但已然和赋税没有半毛钱关系。
只是在接着赋税一案的名义,为改革,扫平最后的阻碍而已。
就如现如今三法司负责的孔府一案,亦是如此。
他现如今在做的,跟汉朝那些皇帝做的,并没有太大区别,迁移地方豪商,以打击地方豪强势力。
只不过,他是借这赋税一案,大肆牵连而已。
只有破除旧有秩序,新的秩序,才能顺顺利利的贯彻到底,新秩序下的新利益,也才能顺顺利利的萌芽诞生。
至于这新旧交替流的血……
也不过是让他这个暴君之名,更加血腥一些而已。
这些,昭武帝,已然不在乎。
“孔府那边………”
天子刚出声,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便已响起。
紧接着,一名御前营将士踏入了殿中。
“启禀陛下,有贼人打着前朝衍圣公的名号,意图强闯宫门,冲撞……”
天子皱了皱眉,随即瞥了一眼李若链:“孔府有联系南方没有?”
“有。”
李若链立马应声:“陛下您登基以来,孔府就没有断绝过与南方的联系,还有蒙古,孔府也多有暗中联络……”
“证据都有吧?”
天子问。
李若链回道:“证据都在,也没有移交三法司。”
天子颇有深意的看了李若链一眼,随即亦是点了点头:“不错。”
“证据保留,最好,要让孔府与南边,有事实上的牵扯!”
“这两个孔府的人,你处理好。”
“属下遵旨。”
李若链立马领命。
天子摆了摆手,嘱咐几句,目光看至那舆图上的伪明,却是突然轻笑一声。
不得不说,这南明的存在,真的为他解决了绝大部分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