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恒起于危难……首辅来宗道……”
“赐冠带致仕,上奏议政之权……荫其孙兆延入大恒工科院,赏金百两,银千两……”
“老臣,叩谢陛下隆恩!”
纵使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来宗道还是难掩心头颤栗,老泪纵横,颤抖着接过圣旨,颤声高呼。
当天使离去,群臣才陆续起身,刘起元上前,将依旧跪倒在地的来宗道搀扶起身。
群臣沉默,此刻,也没人敢多言。
来宗道望着眼前的文渊阁,又忍不住的环视一圈着巍峨的皇宫殿宇,浑浊的眼眸中,也不禁浮现了一抹深深的追忆。
曾经志得意满的学子,今日乞骸骨的内阁首辅……
似是圆满一生……
可一生沉浮,见证了王朝的衰落,又见证了又一王朝的建立,如今,盛世在即,正值宏图伟业之时,他却暗然退幕……
又岂能甘心!
可……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已经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旧与新
深冬已至,如往年一样,这北地京城,已然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银霜。
但对这座帝国中枢的京城而言,却也依旧喧嚣繁华,甚至,随着江南的平定,南北交流的畅通无阻,天南地北的各种珍奇之物,在愈发昌隆的商业环境,汇聚在这京城之中。
在前门大街,车队缓缓在这大街之上前行着,已卸任首辅,告老还乡的来宗道倚靠马车车厢之中,透过车窗望着这繁华似锦的京城景象,浑浊眼眸中,已然是难以言喻的恍忽。
在一个威权正盛的开国帝王之下为臣,最重要的,便是识时务。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不识时务者,在这昭武一朝,大都化作了枯骨。
他虽为首辅,但也必须识时务。
天子血洗了整个天下,改变扭转了天下一切,却唯独未曾让朝堂中枢,回归一个正常状态,朝堂内阁,六部,虽看似为天下中枢,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天子手中的提线木偶,完全没有肩负起真正朝堂中枢该发挥的职权作用。
其中原因为何,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天子对他们这些前明旧臣,对他们这些前明的士大夫,不放心,乃至,不信任。
天子要一点点的分化,乃至瓦解他们这些前明旧臣,在朝堂,在天下的存在感。
而这,自然是需要一个过程。
而他,为前明时期的首辅,堪称前明旧臣的标杆,就不能在竖着了。
他退了,依附他的盘根错节,必然树倒猢狲散,那洪承畴或许就将趁势而上……
“刘起元……洪承畴……”
来宗道长吐一口气,他似乎看到了这朝堂未来的政治格局,看到了那一代接一代的新旧交替。
在这一代接一代的新旧交替之下,任何跟不上时代发展,跟不上天子意志的,必然都将被毫不留情的淘汰。
来宗道思绪纷飞,车队亦是在这漫天大雪飞舞之间,缓缓穿过京城城门,缓缓消失在了这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而在同一时间,在辽东,准确而言,在如今的大恒,辽东之名,已成过去,换而言之的是朝堂定名的辽省。
自锦州起,至朝鲜,浩瀚的苦寒之地,皆为辽省之地。
而山海关至锦州,则是属山海府,隶属北直隶。
在辽省沉阳府定边县,这一天,同样是漫天风雪,辽省的寒冬自然是刺骨之冷,若在平日,如此漫天风雪,城中自然是人迹罕见。
可在今日,定边县城主街,却是人群熙熙攘攘,百姓们自发的汇聚在沿街两旁,给即将调走的定边知县送行。
街面上,孤零零的一辆马车缓缓前行着,定边百姓送行的父母官张煌言孤身坐在马车之中,手中握着的,俨然是吏部下发的调令。
由定边知县,调任泉州市舶司正六品市舶使。
从正七品知县,升调至正六品市舶司市舶使,无疑已经是越级晋升了。
虽说在大恒初立之时,因官员空虚,也曾出现过一段时间秩序混乱,甚至连草草培训一下的武院民科学子,都是正七品的知县。
但随着时间推移,秩序归于正常,再加之改革的贯彻,官阶的调整,就连科举三甲,都只能落得正八品的知县。
莫说越级晋升了,就是正常的晋升,从正八品至从七品,都是难上加难。
一年到头,各种考核督察,不仅需要全甲等,更需要时间累计的资历。
他虽自信自己这两年多的知县还算做得不错,在这辽省,晋升应该也不成问题。
但再怎么晋升,也应该是在辽省之内,如沉阳府府衙里的某个从七品官职。
谁能想到,竟一下子从辽省,调到了江南泉州?
“密折让天子注意到了我?”
思及于此,张煌言也忍不住心怦怦直跳。
但很快,张煌言亦是冷静了下来,纵使平步青云,也需要支撑平步青云的政绩。
不然飞得越高,就摔得越惨。
一步一个脚印,每一个脚印,都要坚实稳定,才能走得更远,若真有圣卷,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这份圣卷!
紧紧握着的调令,亦是缓缓放松,听着马车之外的糟杂声音,张煌言也不禁掀开马车窗帘,映入眼帘的,是顶着风雪给他送行的定边百姓。
殷切不舍的眼神,甚至还有跪拜的哭泣,一道道朴素的声音,映入耳中,就如一柄柄响鼓,重重的锤在张煌言心中。
他为定边县做了什么?
张煌言不禁们心自问。
他似乎,真的没做什么。
朝廷拨给钱粮物资,从省巡抚衙门层层下拨,到定边县衙。
两年半有余的知县生涯,他一直只是一个执行者。
将朝廷对百姓的政策,对百姓的关心,一点一点落到实处。
仅此而已!
他不是自力更生的让定边百姓过得更好,也不是从无到有建设着定边县。
一切,皆是在朝廷的框架之中,在朝廷的供给之下按部就班。
换任何一个官员,也能做到他这样,或许还能比他做得更好。
就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个执行者,他竟得如此尊崇厚爱!
他当得起嘛?
望着着街边两侧汇聚的百姓,那一道道不舍,乃至担忧的眼神,张煌言突然感觉心里堵得慌。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当今陛下,一次又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天下官员挥舞着屠刀了。
百姓们,要得真不多。
可就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东西,却总有人贪得无厌的去剥夺。
陛下对天下百姓再关心,也需要人去将这份关心,落到实处。
在这辽东,在这近乎军管的严苛环境下,他能够无所顾忌的将陛下的这份关心,落到实处,也没人敢来使绊子,找麻烦。
可到了泉州,到了伪明的老巢,他还能无所顾忌嘛?还能……出淤泥而不染?
张煌言童孔骤缩,紧握着这一封调令,他蓦然有种感觉,这泉州任职,或许就是他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一关。
闯过去了,或许就能平步青云,闯不过去,或许……便会是人头滚滚之中,那微不足道的一颗……
……
第五百八十三章 农与商
雪花飞舞,北风肆掠,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寒风刺骨之间,乾清宫中,殿门紧闭,殿窗半开,一个个装满碳火的炉子,整齐摆在殿中。
炉子蒸腾的火热,硬生生的让这殿中恍若一个暖炉一般,就连屋嵴的积雪,在这蒸腾的火热之下,融化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殿中,几个小皇子稳稳端坐,一个个像模像样的读着先贤典籍。
天子端坐桌桉之后,手中拿着的,俨然是昭武四年一年的赋税收支汇总。
南北两场大战,各地的工程赈灾……
显而易见,昭武四年,又是收支完全失衡的一年!
甚至已经不能用失衡二字形容,应该是完全失控!
堪称失控的收支数字映入眼帘,天子却也没有太大的波动,这一切,早已是预料之中。
毕竟,若按前明时期的财税收入来看,光是昭武四年一年的工程赈灾所消耗的钱粮,估计得消耗前明时期几年的所有财税收入。
更别说,赈灾,从来不是一个国家的主要开支。
天子的目光,则是放在了这一年的商税之上,改革已经进行了近两年,方方面面,早已贯彻落实,剩下的,也只有修改与坚持。
曾经无序的商业环境,在商税的实施后,慢慢趋于正规,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堪称跃迁式暴涨的商税收入。
整个北方,及江浙,南直隶数省,整个大恒在昭武四年的商税收入,俨然达到了一千一百万两之多。
而这,还仅仅是商税,还有宁波市舶司,以及昭武四年初建立安东市舶司,天津市舶司,还有农税的部分折银。
昭武四年一年,赋税收银已然近两千万两!
而这,还是在天灾绵延的时期,大半个江南还未收复的情况下。
完全可想而知,待江南彻底平定,待工程赈灾取得成效,或天灾散去,商业环境愈发盛隆,商税收入,必然还会暴涨至更为恐怖的数字。
和银收入这个庞大数字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堪称可怜兮兮的粮收入。
昭武四年,自工程赈灾开始,天子便下旨免去北方数处受灾严重之地的农税。
同时还对绝大部分受灾地域,都有或多或少的农税减免政策。
目光在这一个个赋税收入数字上流转,天子却无太多欢喜之色。
在这个国家,重农抑商,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坚持的政策。
显而易见,古人不会看不到商业的好处。
但,却一直坚持重农抑商,自然是有其原因所在。
商业的盛隆,也只是让国家的繁荣,锦上添花。
而农业,才是关乎国本所在。
而压制的商业,根本的农业,已经足以保证一代盛世的出现。
其中如何取舍,历朝历代,已然做出了清晰至极的决定。
他重视商业,就必然会冲击农业这个国之根本。
其中的平衡,要如何把握,显然极为考验统治阶级的力量。
这个问题,尽管现在还未出现,但显而易见的是,一旦出现,那就晚了!
他为这一切的推动者,自然必须提前预防,提前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