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之重,在于望闻问切,
仅仅从这些百姓的气色来看,便可看出,这些百姓的生活,哪怕算不上富有,但……至少已经能够吃饱饭了。
思绪流转之间,天子心中的这一抹成就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子很清楚,历朝历代,但凡英主当朝,百姓的生活,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事实上,历朝历代,朝廷对百姓的赋税,都不算重,就如前明对百姓的赋税,放眼历朝历代,都可以算得上是极少,哪怕如今大恒的农税,事实上,都比大明时期要重得多。
但人性之丑陋,下限,往往极低。
英主当政,严厉打击地方势力,严格监督官员,所谓吏治清明,朝廷之政策,便能顺利贯彻,百姓自然过得好。
一旦有所放松,那吏治腐败必然出现,哪怕朝廷赋税再低,底下也会出现各种苛捐杂税,落到百姓头上,来满足某些人的私欲。
要想百姓过得好,就得让官员过得难受,这才是真正的重心所在。
官员过得舒坦了,百姓,那就必然被压榨的活不下去。
当然,官员舒坦了,自然少不得歌功颂德,说不得也能吹嘘出一个千古盛世,吹嘘成一个千古一帝。
“这个村,有这么多户人家,应该有社学吧?”
天子转头,看向一旁的策马同行的黄锦,随口问道。
“此村名为大公村,隶属于房山县石塘集镇,有六十八户人家,设了一座社学。”
天子眉头一挑:“你来过此地?”
黄锦立马回道:“回禀……老爷,之前巡查各地学舍时恰巧在此逗留过。”
天子点了点头,也没多言,此次微服私访,本就是临时起意,黄锦更是直接从睡梦中就被拉了过来,提前做好准备,显然不可能。
“走,去学舍看看。”
天子挥动马鞭,战马吃痛之下加速,一旁御前营将士亦是立马紧随而上,黄锦也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随即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骤然而来的马队,无疑立马吸引了村民们的注意,只不过,面对这明显达官显贵模样的马队,村民们自然是避之不及,一个个也只敢隔老远望着。
还隔老远,这座大公村社学,便清晰映入了众人视野,一条约莫丈许宽的小河旁,孤零零的一座院子伫立,隐隐约约的,更是有一阵阵稚嫩的呼喝声传来。
“这社学,为何不设村中,反远离了村庄?”
距离社学约莫数百米的山坡上,天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后,随口一问。
黄锦回道:“回禀老爷,这条河过去,大概五六里路,就是七里村,七里村也有几十户人家……”
天子点头,目光却是已经看向了这座社学,策马在这山坡之上,借助地势,再加之距离不远,自然可以清晰看到社学之中的场景。
只见一个个年纪不一的小孩,正在学舍院中蹲着马步,有模有样的呼喝着。
如此场景,在场御前营将士,一个个自然是看得颇为欢喜,黄锦虽有所不喜,但看到天子嘴角噙着的笑容后,那一抹不喜,却是深深压在心底。
此等场景,着实是极好的镶嵌入了天子的心底,毕竟,天子对有宋以来的文人,向来不喜,甚至厌恶。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如此风气,不说让文人这个身份直接变了性质,更是直接掘了天下各行各业的根,让整个天下变成近乎于麻木的一滩死水!
如此,对一国之统治,虽有天大的益处,但……也将华夏文明,彻底禁锢在一个死循环之中。
如百家争鸣没有被破灭,延续了下来,这个世界,绝对是另一番场景。
说不得,早在数千年之前,这个文明,就迈入了新的时代,何至于数千年的近乎原地踏步,乃至倒退的一次次循环!
这种传承了千年的风气,一时之间自然难以扭转,天子也就只能在这种风气里面,添着沙子。
如将本该为唯一的儒学,拆得七零八落,将各家各派的的典籍挑选出来,皆列为教材,将武学作为各学舍的必修之课,将新学的比重拉高。
建立出一个如后世一样的教育体系,然后再将科举的内容随着教育内容改变,建立出一个类似于后世国考的选材体系,并且加大对新学的投入,纳天下之才,培育文明之花。
当然,这一切,必然需要随着大恒的发展而变化。
“走吧,去看看。”
天子翻身下马,便率先朝那学舍而去。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对乾清宫里那汇聚天下形势的一册册奏本,天子向来都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对这教育体系,亦是如此。
黄锦堪用,不代表着这个教育体系里的所有人都堪用。
更别说,黄锦,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
……
第六百章 社学
“嘿……哈……”
阵阵稚嫩呼喝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半大小子有模有样的练着把式。
王庭坐在房中,却似恍若未闻,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这一本新学书籍。
直到最后一页阅完,王庭才放下了手中的这册新学书籍,看了一眼院里习武的学子,还有那县督学衙门派来的武学教官,王庭也不禁一叹。
这世道,变化得也太快了。
短短几年,都完全变了模样。
在几年前,抱着这秀才功名,虽谈不上富甲一方,但借着惯例,用功名免除粮役税收,也算是家境殷实,安心读着圣贤书,准备再进一步,争取考个举人功名,哪怕做不了官,有着举人的身份,在这县里,也算是一号人物。
但转眼之间,天子驾崩,武人当政,天下大乱!
但好在他也是顺天府之地,皇城脚下,乱也乱不到他这里,但考功名是没念想了,几年不见科举式!
反倒是出了武院民科这歪门邪道。
当初他自视清高,想着走堂皇大道,不愿这歪门邪道,可转眼间,改朝换代了!
曾经他所鄙视的那些走歪门邪道人,一个个穿着新朝的官袍,成了他得仰视的老爷了!
而他这个秀才功名带来的特权待遇,也随着新朝的建立,彻底烟消云散,没了特权,没了优待,哪怕是个秀才,谁还会依附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原本借着功名庇护的几十户人家,一个个皆是毫不犹豫的脱离了他家。
原本的殷实家境,也瞬间烟消云散,他原本所鄙视的歪门邪道,现在他想攀都攀不上了。
好在以前的同窗好友还有一点情义,给他透露了一点消息,借着这顺天府教育改革试点,参加县督学衙门的考核,当了这大公村社学老师,每月领着县督学衙门发的俸禄,也算是吃上皇粮了。
只不过,虽说吃这皇粮,但这社学老师,可连个品级都没有!
没有品级,就是一个死职位,干到死,也就只是个社学老师,虽说会根据任职年限不同,增加俸禄,在这附近乡村,也是个体面事。
但对比以前的秀才功名,这点待遇,无疑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以前借着秀才功名,七品的县太爷他都可以说上两句话,现在,督学衙门从九品的小官,都能把他训得大气不敢出。
而他心心念念的科举,早在上一次科举完毕,礼部就告示了天下,下一次科举,将增加新学一项作为考核重点。
且对天下前明有功名者,可免试且免费入大恒工科院及顺天府各府府学研读新学,入学者,一律安排住宿,餐食。
若是以前,那他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便去各学院研读新学了。
可现如今,已然四十有余,再读下去,纵使等到下次科举,纵使科举考中,也不过是从秀才,到了举人,举人虽也能做官,但……他能考中吗?
从小读书,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天资聪颖,靠的,只是下苦工,多读书,现在这个年纪,从头再学,实在有心无力。
还不如在这社学待着,闲暇时间读下新学,提升一下自己。
等这顺天府教育改革推行到其他府县,说不得他也能搭一趟顺风车,到时候,哪怕是到县学当个小官,也还不错。
“你们是何人?”
正当王庭思虑之时,屋外突响一道呼喝之声。
王庭下意识向屋外看去,只见一群衣着华丽,看上去明显不凡的人出现在了院门口。
王庭快步跑出,朝来人拱手:“敢问几位是?”
“路过此地之商旅,讨口水喝如何?”
宁峰笑呵呵的抱拳。
“自无不可。”
此时,王庭点了点头,抬手指向房间里。
一行人随着王庭步入房间,天子则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学舍之景,类似于农家小院的布局,一个院子,一间学舍,以及侧面的一个住房。
院中约莫有十来个稚童,年龄不一,都还气色不错,此刻一个个好奇的看着他们。
负责社学武学启蒙的,则是一个老人,鬓角斑白,衣着朴素,身材壮硕,看其气质作风,明显就是军中之人。
“听说社学都是免费入学,这学舍里,怎么只有十来个学子?”
天子看向正在倒水的王庭,随口问道。
王庭端着几碗水走来,无奈道:“虽是免费,但社学皆处在乡村,村里也都是贫寒人家,当今陛下改革分田,各家各户都有了自个的田地,一年到头忙得很,孩童年岁虽小,也大都能帮扶家中农作……”
天子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没在社学读书?”
王庭疑惑看了天子一眼,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县里除了县学,也有社学,县里的社学,固定老师都有好几个,孩子读书条件,自然要好得多。”
这话一出,黄锦的心顿时提到了极点,他可是知道,自家这陛下,对这教育体系,最忌讳的便是对贫寒子弟的不公平!
教育试点一年多,大改小改了十数次,改的核心,就是为了给贫寒子弟更多的机会!
此刻,天子眉头一皱,但很快,就舒缓了开来,纵使他也不得不承认,绝对的公平,就是绝对的不公平。
哪怕是同等的起跑线,家境优越与家境贫寒,也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更别说,这个教育体系,是货真价实的精英教育。
天子也没多想,只是将这个念头置于心底,这个教育体系,还远远没到成型之时,他还有大把的机会去调整。
王庭将水碗递到几人面前,依旧是笑呵呵的出声:“村里人以前都穷怕了,饿怕了,现在分了田,有了田,自然是拼命去种,想多积攒一点粮食,积攒一点家底。”
“等过个几年,都缓过来了,家底都厚了,读书的人自然就多了。”
“这倒是有点道理。”
天子点了点头,透过窗外,亦是可以清楚看到河边田地里劳作的百姓,却是突然一叹:“不过,百姓要富起来,可不容易啊!”
这话一出,王庭也不禁一颤,这话,可不像是一个商人能说的!
天子目光幽幽,心中却是莫名感慨,天灾人祸,人祸之患,可大大重于天灾。
一个官员的一念之间,便足以对地里刨食的一地百姓,造成致命的打击。
朝廷的政策再好,得不到底层官员的正确实施,也没有丝毫用处,说不得还会成为地方官员揽财,乃至压榨百姓的助力。
黄锦连忙出声附和一句:“如今圣君临朝,仁政爱民,百姓自然会越来越好……”
天子轻笑,摇了摇头,随即看向王庭,话锋一转道:“听说现如今教育改制,读的书也和以往有所不同?”
极其平澹的一句话,却是让王庭莫名有种惊惧之感,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王庭沉吟一会后,才缓缓道:“确实是如此。”
“社学除了教圣贤典籍的启蒙外,还有新学自然一科,以及一些基本的大恒律法,税法知识。”
“还有县督学衙门的武学教官,每周也会来社学一次,传授学子一些基础武学,强身健体……”
天子再问:“这么多东西,都是你一个人教?”
“王某曾是前明秀才,学子的圣贤典籍启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至于新学还有税法律法这些,王某任职之前,曾参加了礼部组织的一次培训,也学了几个月,王某自己也钻研了一下,只是启蒙的话,问题倒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