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然,数千年人心的惯性,足以轻而易举淹没这才初萌芽的新学。
在工科院巡视一圈,对当前的新学发展,天子心中,亦是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很难定义新学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跟历史上的所谓科学发展,也很难有所比较。
只能说,在特殊国情下,新学,在稳步发展,至于发展到什么程度……
那依旧庞大笨重且效能低下的蒸汽机,便说明得清清楚楚。
就如那早就提出设想的栓动步枪,底火问题,到现如今,也还未曾解决。
现如今的新学,尚处在野蛮生长的阶段,距离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距离还无比之遥远。
思绪流转之间,天子亦是在众官员的簇拥之下,步入了工科院院务衙门之中。
步入正堂,映入眼帘的,便是墙面上清晰可见的一幅幅画像。
人像,姓名,爵位,事迹……
天子定睛一看,果不其然,皆是自工科院建立起,对新学发展有助力而受封爵位之人的画像及事迹爵位。
事实上,这些年来,工科院的存在,虽一直是处在积累新学底蕴的阶段,但研究成果,也有不少。
如水泥,如坩埚炼钢法,如各类车床的成体系化等等……
当然,还有对天子而言,算得上是极大得意外之喜,则是来自于民间!
自当初武院工科初立,就从未放弃过对民间技艺的搜罗。
每年的各类考核特招,以及以工科建制,就从未取消过的悬赏。
即大恒子民,各行各业之技艺,皆可至工科院备案,据技艺之重要与否,给予封赏。
后专利法成型,这些备案,也顺理成章的转为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专利。
在这个时代,士大夫看不起的奇淫技巧,对民间百姓商贾而言,可都是看家的本事,世代的传承。
为了鼓励民间技艺备案,天子这些年,甚至还陆续择了几个封了爵位,以立下标杆,千金买马骨之!
这些年,新学的发展,民间的助力,亦是不可小视。
这些民间技艺,也自然而然变成了新学的资粮所在,给新学的发展,提供着充足的助力。
天子驻足环视着,一旁陪同的工科院官员亦是无比之忐忑。
自天子步入工科院,巡视大半天,却也未曾就工科院事物言语半句,如此,着实由不得他们不忐忑。
天子依旧未多言,驻足环视片刻,又翻阅了一下工科院历年学子档案及研究报告,至卷宗阅毕,暮色已然降临。
虽说天子重视的是新学这个整体,但若论单独一项实际,那蒸汽机,自然当排首位。
以蒸汽动能代替人力畜力,如此,方是真正改天换地的开始。
对这个国家,带来的改变,将会是翻天覆地的。
而此刻,天子手中这份关于蒸汽机的研究报告,几乎是完美的勾动了天子的心弦。
报告中详细记载了自蒸汽机研究开始,至现如今,近十年时间,蒸汽机的一次次改良换代的数据性能,研究方向。
以及报告最后,对蒸汽机未来的预想。
如蒸汽机小型化,对采矿,交通,纺织,水利等等方面的影响改变。
尽管其中有许多描述都有很大的不足,但这种对新学利用于实际,改变天下的观念,对天子而言,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政治正确。
毕竟,奇淫技巧这个观念,可是新学最大的敌人,也正是这种观念,才导致了新学推广的事倍功半。
才让一开始新学推广,无比之艰难。
直至如今,这种观念,也还是新学的大敌。
……
第六百一十六章 子嗣
“陛下巡视天下?”
后宫,当皇子兴冲冲向淑妃李月儿分享着游猎乐趣,无意中道出这一句话后,本还其乐融融之景,骤然告破。
李月儿急切问道:“陛下说这个的时候,你们都在场?”
皇子点了点头:“对啊,二弟,三弟,四弟都在呢。”
李月儿秀眉微皱,眸中俨然多了几分阴霾,好一会,李月儿才再道:
“儿想不想和父皇去天下巡视?”
皇子想都不想便回道:“想啊,外面可好玩了……”
“那儿可要认真读书习武了,不然考核通不过的话,可就不能去了,到时候,儿就只能看着寰儿他们去了……”
皇子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嗯,娘您放下吧,儿知道的。”
李月儿抱了抱李,笑着道:“行吧,儿赶紧去读书吧……”
“儿这就去。”
皇子小跑着离去,李月儿的神色,亦是瞬间由晴转阴了起来。
一旁老宦官谨慎出声:
“娘娘放心,殿下从小便极为聪颖,学馆几位大人向来多有赞赏……”
李月儿未曾言语,纵使曾经家境贫寒,性子单纯,入宫也这么多年了,还为皇子生母,该明白的,她自然早就明白了。
储君之位……
天子心思……
在皇子未曾长大之前,一切都需要她来一手操持。
好一会,李月儿才缓缓出声:“去打听一下,其他各宫,是什么情况。”
“老奴这就去。”
老宦官立即告退而去,而在此时,天子看似无意的这一句话,俨然让这刚刚安宁不久的后宫,又再次掀起了一场风波。
“储君”之位,自古至今,都是堪称禁忌一般的问题。
而在现如今的大恒,储君问题,更是禁忌之中的禁忌。
天子自草莽而出,自镇北侯,至辅国理政之国公,再至如今的天下至尊。
子嗣虽多,却无正妻,后位更是空悬多年,天子甚至都坐视因后宫无主,而导致的后宫混乱,也始终未曾立下后位。
如此,天子的心思,无疑很是清晰。
长子亦有嫡庶之分。
而嫡庶之分,在于正妻。
尽管如此显然颇有几分无赖,但天子如此行事,意志表明得清清楚楚,在大恒朝堂,也没人敢来触及这个霉头。
但天子再怎么压制,也不可能违逆得了人心变化。
自古至今,君择臣,臣亦择君。
对天子,臣子们,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要求。
对天子这位开国之君,臣子们有再多看法,也只能忍受着。
但对大恒下一代天子,臣子们,自然是各有看法。
尽管如今皇子尚且年幼,但已经是启蒙已久,皇子性格如何,平日表现如何,对有心人而言,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自然而然,人心,便会随之而变化。
很是显而易见,在不久的将来,这种演变,若是还得不到制止,储君的争夺,必然会成为大恒内部最大的祸患源头!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被很多人意识到,只不过,限于天子的独夫威权,以及目前大恒变幻不断的政治形势,也没人敢多言丝毫。
而天子本身,从工科院回宫之后,二德子的汇报,便将后宫的动静清清楚楚的诉说而出。
对后宫之中的勾心斗角,一如往常,天子也没有任何表态。
对天子而言,他自然是无比之清楚利弊所在,但……利与弊,是与非,很难区分。
可一切的一切,相比一个能继承他的意志的下一代帝王,都可以算是无足轻重。
历史的惯性太大太大,大到天子都不能确定,一代人的力量,能够将这种惯性改变。
而这一点,才是储君问题的本质。
显而易见的是,大恒的储君选择,已经超脱了历史的惯性。
历朝历代,皆是开国帝王打天下,二代君主,则是守天下。
亦或者是,乱世用重典,治世当仁义。
自秦之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如今的大恒,却不同于历史上的绝大多数王朝,反倒是更像是鲸吞六国,一统天下的秦。
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开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统一时代。
亦是开启了数千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轮回。
而如今的大恒,虽还在历史轮回之中,但……经天子重新学,推商业,思想与思想的碰撞,新与旧的交锋……
更何况,这个时间段,这个世界舞台,随着航海时代的兴盛,西方各国的崛起,天朝上国之外,皆为蛮夷的时代,俨然已经过去。
天朝上国,虽还是母庸置疑的大国,但时代的风起云涌,俨然不是守着汉地十几省,一次又一次历史轮回,纵使固步自封,依旧能稳坐天朝上国,俯瞰世界的时代。
对大恒而言,对汉文明而言,这俨然是如秦统六国一般,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大时代。
始皇统六国,开辟前所未有的一统大时代。
而始皇,或者说秦朝,却未曾未能解决开辟新时代而涌现的无穷祸患。
一如商君改革,铸就秦统六国之根基,商君,却未曾享受到其改革带来的好处,反倒是最终死在了他的改革之策上。
秦亦是如此,灭六国,统天下,却未曾享受到一统天下的红利,反倒是被一统天下带来的祸患给直接埋葬。
一直到汉时,历经数代帝王,才堪堪彻底奠定天下一统的格局。
天子最担心的,自然也是如此。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必须要一次次试错,且要一次次承受试错的代价。
就好比商业兴盛的资本性质,好比新学出现带来的思想动荡,好比东西方全面交流带来的无穷变数,就好比开疆拓土带来的一次次战争,以及,前明时期难以根除的余毒……
而这,若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舵手去把控,再庞大的帝国,一夜之间崩塌,也绝不是虚妄。
重重思绪在脑海之中闪烁,天子手中的这一册皇族名册,亦是缓缓合上。
不同于明朝永乐时将宗人府事物交于礼部管辖,大恒初立之时,天子便重设宗人府,管理皇族事物。
当然,大恒初立,所谓皇族,也只有他这个开国天子,以及他的子嗣而已。
时至如今,天子也很能理解,为何历史上,帝王对太子,亦或者对自己的子嗣,似乎完全没有感情一般,动辄赐死,废除。
如今天子算是明白了,没有翻阅这宗人府的皇族名册,他都没注意,这几年下来,自己陆陆续续之下,竟然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