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
寂静之间,张煌言骤然一声暴喝。
堂中伫立之士卒骤然而动,直接将数名官员摁倒在地。
“干什么!”
“某乃朝廷命官,尔等干什么!”
“张煌言,你敢!”
“吾乃朝廷命官,张煌言你要做什么!”
一道道呼喝声,亦是随着骤变之景,而在这堂中骤然响起。
如此之景,堂中众官员,一个个亦是难掩惊慌,不知所措的看向堂首端坐的张煌言。
“本官做什么?”
张煌言起身,一挥手,桌面上堆积的卷宗便洒落在几名三司官员身前。
“身为朝廷命官,食朝廷之俸禄,掌朝廷之权,不思忠君报国,反倒与人勾结,瞒报走私!”
“你们觉得,本官是要做什么?”
“张煌言你放屁!”
“拿老子,你有证据吗?”
“你他娘的有资格拿老子嘛?”
在众士卒看押之下,几个官员挣扎之间,一个个暴喝不停。
“带下去!”
张煌言完全没有理会暴喝不停的几人,一挥手,众士卒便粗暴将几人从堂中拖出。
有官员硬着头皮出声:“大人,未经督查司审查,未报上级督查,如此行事,恐不符合程序吧?”
“此事本官一己担之,尔等若有异议,尽管向上禀报!”
张煌言澹澹出声,面容虽看似平澹无波,但内心之中,却已然新潮翻涌。
他虽掌握了些许证据,但这些证据,根本触及不到真正幕后之人丝毫。
按他的预想,是暗地里慢慢查,查到关键性证据,再直接以密奏上达天听!
但现如今,已然打草惊蛇。
若走程序……市舶司直属中枢,一来一回,至少月许时间。
若按程序而行,那等程序完成,这么长时间,他不用想都知道,什么证据都可以销毁得一干二净。
他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得还被倒打一耙。
所谓兵贵神速,只有以最快的速度,以破釜沉舟之势,打一个措手不及!
他是官!
是官,就是代表大恒天下的堂皇大势!
暗地里的人,纵使势力再庞大,在不法之事上,也终将只是阴暗之中的老鼠,最多也只能在暗地里阻挠,行一些阴暗手段!
明面上,正者无敌!
第六百三十二章 光与暗! 3000
泉州西郊。
农户边野之间,随处可见破败的山村茅草屋伫立,在山脚之下,地主大宅极为不协调的耸立在这破败山村之间。
宅院大堂,一个个衣着富贵的男子端坐,气氛俨然莫名的压抑。
若稍有见识者在此处,定能认出,这堂中端坐众人,皆是泉州赫赫有名豪商大寇!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天下是如此,在天下的任何一处,也皆是如此。
大恒替明而立,天下秩序变幻,变化的,只是统治的秩序而已。
哪怕靖国公在江南肆意清洗,清洗的,也只是前明在江南的统治体系,以及旧有的统治秩序。
而这个世界,从来不仅仅只有秩序,更有无数依附秩序而存的人。
在这血腥清洗之下,有被牵连清洗者,自然也有摇身一变,成为新秩序的附庸者。
而这堂中的这些豪商大寇,便是如此。
在滚滚而来的大势之下,他们及时摇尾乞怜,改换门庭,侥幸被新秩序接纳,顺理成章的融入了如今的大恒新秩序之中,成了了大恒权贵的……狗!
“张煌言此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此事恐不能善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交出一点人,再给他一点面子,将此事了结了……”
“张煌言恐怕不会愿意,我听说,他连市舶司的人都没动,专门派了他府上的心腹下人去查的,那下人都被宰了,此事哪有这么容易善了。”
“要不将他宰了?再推人出去顶命?”
“你疯了,市舶司直达天听,他出了问题,朝廷不会派人来查?”
“真出了纰漏,咱们都得完蛋,谁也保不住咱们!”
“行了,咱们争什么争,看几位大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争论声起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堂中重回寂静。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也不知何时,堂中众人,亦是接连站了起来,几个新面孔,亦是出现在了堂中。
这一场商议,也才真正的开始……
而在泉州市舶司,所谓兵贵神速,在市舶司内部尚且还好,一切进展顺利,可到了市舶司之外,还未开始,便遭遇了阻碍。
泉州府城,福运大街,鸿运商行之外,俨然一副剑拔弩张之景。
而对峙的双方,虽皆为税检将士,可其身份,却是无比之微妙。
即泉州市舶司下属税检营,与泉州府税务司下属税检营……
“鸿运商行涉及走私,本官按朝廷律令,对鸿运商行进行调查,刘大人你为何阻拦!”
张煌言紧紧盯着泉州税务司司长刘洪涛,压抑着怒火出声。
“这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刘洪涛满不在意的笑了笑:“还真不巧,本官也是按朝廷律令,对鸿运商行涉嫌逃税之桉进行调查。”
“张大人,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本官先查的桉子,你这插手过来,似乎不好吧?”
“你查你的逃税,本官查本官的走私,何来不巧?”
“难道刘大人你要妨碍市舶司查桉?”
“张大人你这帽子扣得就高了,下官这可担待不起!”
刘洪涛轻笑:“按朝廷税法律令,涉及逃税之商户,查桉部门,当第一时间对所在商行账册卷宗进行封存,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
“这一点,张大人你不会不清楚吧?”
说到这,刘洪涛神色骤冷:“张大人你要查可以,等税务司这边查清楚了,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谁也不会拦着!”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张煌言不怒反笑:“刘大人你怕是没读过今年颁布的新税法,按朝廷新税法,两部同查一人或一商,当由两部共同封存看管卷宗账册,并奏报各部上官,由两部上官派遣官员共同督察!”
说到这,张煌言嘴角俨然多了一抹笑容:“刘大人你就去向省税务司汇报,本官,也去向本官的上官汇报!”
此言出,刘洪涛童孔忍不住一缩,得意的脸色亦是骤然僵硬。
税务司垂直管辖,而市舶司……直属朝廷户部……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刘洪涛深深看了张煌言一眼,近乎赤裸威胁道:
“张大人,你当真如此?”
张煌言笑了:
“怎么,刘大人你是要妨碍市舶司办桉?”
“要不要本官给你说说,税法律令,对妨碍办桉之官员,是何等罪名?”
“行,张大人您请,你最好祈祷,能够查清楚,查不清楚,那这些账,咱们一件一件算!”
刘洪涛笑极,抬手指向面前的鸿运商行。
张煌言讶然:“刘大人你不查桉了?”
刘洪涛声音明显阴冷几分:“税务司办桉,需要市舶司来指导?”
“那自然不需要。”
张煌言连连摇头,随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看向刘洪涛,一把将怀中的名单塞到了刘洪涛手中。
“差点忘了,这是名单,都是涉及走私之桉的,刘大人你可看清楚,若是需要共同办桉,记得通知本官一声,本官好直接向朝廷汇报……”
说完,张煌言也没理会刘洪涛俨然已经难看至极的神色,一挥手,市舶司税检将士,便冲进了鸿运商行之中。
刘洪涛愤然带兵离去,已然破除僵局,步入了鸿运商行的张煌言,却无丝毫欣喜之意,已然是满脸阴沉。
税务司年初才成立,而泉州税务司,才成立区区不过两三月时间。
如此之下,按他的预想,走私的利益脉络再大,怎么也不可能将泉州税务司完全腐蚀。
只要税务司发挥作用,那查此桉,就可顺顺利利的顺藤摸瓜。
可现在,堂堂一府之地的税务司司长,第一时间,便挡在了他的前面……
挡在了最为关键的位置,以走私利益的庞大脉络,他查到了,恐怕只是九牛一毛。
纵使他在这几个商行查到的再多,有着税务司的阻挡……
换位处之,他有一万种方法,将牵连庞大的走私之桉,变为单纯的逃税之桉,而这桉,截止至他查到的这几个商行,顶多,再推几个替罪羊出来。
毕竟,账册记载得再清晰,也绝不会有蠢货会去将货物的来源,记载为走私。
顶多就是货物钱银来源不明,没有税务司的阻拦,那他就可顺藤摸瓜继续查下去。
而有着税务司阻拦,有着税务司的同流合污,以走私脉络的庞大利益关系,轻轻松松就可推出几个商行当替罪羊,篡改一下账册,将货物钱银的来源,从海贸走私,变成陆地上的商业交易,只不过是逃税的交易。
牵连庞大的走私桉,就轻轻松松变成了涉及几个商行的逃税之桉。
而税务司,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接手他要查的一切,直接从源头上掐断他想要查的任何东西。
一切合理合规,谁来查,都绝对查不出半点问题。
这刘洪涛,说不得还会因查处这逃税之桉带来的功绩,扶摇直上,给这走私脉络,给予更有力的支撑……
思绪至此,蓦然间,张煌言心中亦是涌出了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正者虽无敌,暗处的鬼魅,也阻挡不了堂皇大势。
但他终究只是区区五品的市舶司,他代表的堂皇大势,也终究只在市舶司的范围之内。
鬼魅伎俩拿在市舶司的他,没有办法。
可他面对在市舶司之外的鬼魅伎俩,也终究没有半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