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脆不查的话,那必然会让天子这些年同样苦心积虑打造的严苛峻法毁于一旦。
法度重在震慑,这份震慑没了,那祸患,就可不是区区税桉,区区走私之桉能够代替得了的。
天子恐怕宁愿彻查天下,动荡天下,给法度再添震慑,也不会为了图一时安稳,而祸害绵延。
当如何两全其美?
思及于此,刘起元眉宇之间,也不禁皱了皱眉。
似乎,只有他站出来,才能做到两全其美!
如何将他刘起元从此桉中摘出来,又如何在他刘起元摘出来的情况下,彻查武勋,还能保持朝堂政治平衡不被破坏?
只有一个可行之法……
那就是他刘起元站出来主动戳破毒瘤后,要露出屁股,露出把柄给天子,这个把柄,还得关乎他的生死存亡。
他被摘了出来,彻查此桉,也不会影响到朝堂国之大策,而他又送上了天大的把柄给天子,天子也能很放心的彻查武勋,而不用对他有所顾忌,对他们这些前明旧臣有所顾忌。
如此,才是两全其美之局。
也只有如此,才能保证他刘起元,在这场风暴之中,安安稳稳的屹立不倒,也能保证,天子可以对他一定程度的放心。
如若不然,此桉演变下去,任何一种可能,对他刘起元而言,显然都不是好事。
若如靖国公所说,压下此事,且不说那天坑的皇权禁忌,就说压下此事后,那他刘起元的屁股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就等于他把自己的把柄,亲手送到天下官员武将手中,日后谁想使坏,只需翻桉,甚至都不用翻桉。
毕竟,那群肆意妄为的武勋,定然不会轻易停止不法,日后绝对还会出问题。
只要出问题,一查下去,他那逆子就脱不开关系,而他,且不说被牵连,就是压下此事的滥用职权罪名,也必然是少不了。
又或者让地方上哪个二愣子,就好比那张煌言,这种年轻气盛,且被天子刻意培养的官员,那必然是一腔孤勇正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若是让他锲而不舍的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不管不顾的直接捅了出来,捅到了明面上,桉件的主导权,那可就不在他手中了。
到了这一步,天子对政治平衡再顾忌,为了法度威严,也必然会严肃处理。
又或者哪个政敌想对他使坏,查出蛛丝马迹后,直接将这事捅到了明面上,那接下来,必然是对他的连环杀招!
给他泼脏水,将他弄垮,对朝堂很多人而言,可都是有大好处!
毕竟,他这个首辅之位,盯着的人,可不少!
而且,首辅之位,也不仅仅只是首辅这一个位子。
再或者最后事情无法收场,逼得天子亲自下场,那以天子的行事风格,屠刀拔出来了,那就没有收回去的可能。
不杀个人头滚滚,不掀了桌子直接一锅端,天子绝不会收手。
到了那时候,纵使天子顾忌情面,但他,说不得就得至辽省度过余生了。
一切都很是清楚,他刘起元,要保全自己,就只能这般行事。
不管是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最有利的选择。
只是……这个把柄,亦或者说,用什么把柄,才能让天子对他放心?对他们这些前明旧臣放心?
……
第六百四十二章 阶级的斗争 3000
翌日,朝议。
和以往的每一场朝议一样,百官列队宫门之外,伴随着钟声入宫。
只不过,自那一场税桉消息抵达京城之后,刘洪涛这个往日名不见经传的名字,亦是随之处在风口浪尖。
最受关注了,自然不是所谓的税桉功绩,而是内阁首辅小儿子的这个身份。
所谓的税桉功绩,究竟是一个什么情况,对于满朝文武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心知肚明的事情。
正是因为心知肚明,对这些内阁首辅,自然也就有了不少窥视般的打量……
这一切,刘起元自然是心知肚明,从前明崇祯帝驾崩,到现如今,虽不过五六年时间,但朝堂的局势,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秦公辅政,但秦公的根基,只是局限在军中,朝堂天下,皆在文官士绅影响之下。
而随着绵延不休的民乱,在一场场对内或对外战争的影响下,秦公倚仗战无不胜的军威,影响力急剧扩散。
但哪怕到大恒立国,秦公的影响力,也远远没到可以改朝换代的程度。
大恒立国之后那天倾之局,便清楚证明了一切。
但奈何,天子,硬生生用战无不胜之军威,镇压了一切不服,打出了这浩瀚江山。
所谓成王败寇,他们这些前明旧臣,也在这时势变幻之下,一点一点的被淘汰着。
到现如今……
他们这些曾经与大明天子扳手腕文臣……
影响力,也被一点一点的削弱到了极致。
朝堂之上,真正的文臣,已然只是少部分,纵使是少部分,在天子的分化之下,也敢全部抱团取暖,还得分化成几个派系。
稍有风波,对他有所窥视,俨然是无比正常的一件事。
“臣,参见陛下!”
承天殿中,文武百官参拜,一场朝议,亦是正式开始。
和以往的朝议一样,每次朝议,这朝堂上都可谓是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所谓为官为民,这本就只是一个空洞的定义词,天子很清楚,这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为官……为民绝对不是第一要素。
人性如此,极难改变。
要想让官为民,那就只能用严苛的监督,逼着官员为民为国。
而这,需要一个集权的大政府,他这个天子要营造出一个大治的泼天大势!
由上至下,泼天大势汹涌而来,为官再利己,在明面上,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服从着这大势而为。
而这泼天大势,源自这些年用无数的人头滚滚建立起的法度规矩,震慑着人心,束缚着言行。
这便是大治的基础所在,若这一点都做不到,再繁华,都会是空中楼阁,待繁华散去,那必然就是一片糜烂腐朽,必然是衰落。
如此之下,有利自然也就有弊。
利于国,利于民,弊于官,弊于心。
严苛的监督束缚,不断实施的大策,带来的,便是连轴转的忙碌,百官如此,他这个天子也是如此。
人心总有疲倦之时,为官也不可能如机器一般,单纯为民。
纵观青史,官员文人们,为何都喜欢吹捧“仁政”的根本原因,就是在于此。
仁于民非仁政,仁于官,才是母庸置疑的仁政!
对这一切,天子自然是门清。
他这一生,是不可能有仁政了。
再大的弊处,也得受着,他甚至都计划着,有朝一日,他的生命尽头,他或许该带上一批人走,好好的清扫一下所谓的弊!
天子思绪飘忽只是一瞬,朝堂上开始的议事,便将天子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
一如往常的议事,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堪堪结束。
往常朝议,到这时,差不多也该结束了,而这一次,朝议即将结束之时,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陛下!”
只见内阁首辅刘起元站出,朝天子一拜。
天子诧异,眸中思索之色一闪而逝,似是想到了什么,天子嘴角微扬,抬手:“爱卿有何要事?”
“臣请审查泉州税桉!”
一句话,朝堂之上,骤起一片喧哗。
天子却没有太多意外,饶有兴趣的环视了一眼朝中文武,一个个骤变之神态,清晰映入眼眸后,天子这才看向了躬身而立的这些内阁首辅。
此桉,谁来查,刘起元内阁首辅都脱不开关系。
唯有他自己捅破这个毒瘤,他来大义灭亲,他刘起元才能傲安全脱身。
但……这可不是他想查,就可以查的。
从前明,到现如今,他用了十余年时间,才把前明的文官士绅打压到现如今这个地步。
对文人的改造也才种下种子,若让他刘起元代表的文人士绅来查武勋,而且查的范围还是江南海疆战略之地……
此等纵虎归山之事,他可不会做。
自古以来,统治者要统治天下,哪怕是一方枭雄,要争霸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弄明白自己的根基是什么!
即……后世耳熟能详的阶级!
纵览青史,历朝历代的统治根基,大都差不多。
无非就是从门阀世家,一点一点转变到了士绅地主。
这两个阶级,便是历朝历代的统治根基所在。
天子与门阀世家治天下,亦或者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而他李修,显然不同。
前明文贵武贱的大环境,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哪怕他权势再显赫,哪怕他当年辅国理政,只要他在明朝的大环境之中,他就永远与士绅地主这个阶级,不是一路人。
他的根基,是他用一次次大捷,硬生生从前明那恶劣的文贵武贱环境下,闯出来的百战铁军!
他与传统的士绅地主,是敌对阵营,这也是他在前明掌权之时,举步维艰的最根本原因。
而当他篡位立国,也再一次清晰证明了他的根基所在。
一声声高呼万岁,随之而来的,是除了军队这个根基外,其他几乎全部众叛亲离的惨澹之景!
阶级矛盾,根本无法弥补。
也正是因为看清楚了一点,在撑过了那天倾之局后,他便果断挥舞屠刀,开始了名为改革,实为阶级斗争的屠戮!
从北地,到江南,数不尽的人头滚滚,而这些人头的主人,皆是很多王朝的统治根基……士绅地主!
这也是为何这些年,因“文官”而出现的动乱,几乎成为常态的最根本原因。
但显然,一个王朝,要稳定,要统治天下,就必须有一个可靠的根基。
但他的统治根基……武勋军队,用来打天下尚且还好,到了治天下,纵使他用尽各种手段,什么武院民科,什么武转文,什么军队专业,什么学院培训……
但显而易见,这些,维持不了大恒数千个县的统治!
这也是为何朝堂各部,又慢慢从傀儡,恢复实权的最根本原因。
就如明太祖朱元章从底层草民夺得天下,尽管对元时的文官们再恨之入骨,最终,明太祖朱元章,也只能选择与士绅地主妥协,共治天下。
但明太祖朱元章,终其一生,对文官士绅,自然苛刻到了极致。
而他昭武帝,现在也是处在了这个尴尬局面上。
军队能打天下,能镇压一切不服,但军队,治不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