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进,就得进,要他退,就得退,要他死,就得死……
时至如今,他也只希望,能够继续维持住锦衣卫,他自己,能够安安稳稳的直到告老致仕。
能够到这一步,加上他这些年的苦劳,以及与朝中文武的人脉联系,也足以保他李家数代兴盛了。
而这一切的前提,那就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能够安稳直至致仕。
这一点,就连他自己,也没信心。
之前诸多内乱,已然让天子对锦衣卫,对他李若链,产生了极其严重的信任危机。
那东厂,御前营的出现,这方面的原因,必然不在少数。
他之所以还能存在,无非就是天子还在顾及往日之情份。
若司职再出错,这情份,还能维持多久,显然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行,我去安排。”
黄陵点了点头,也没有与李若链多言。
禁军将帅,最大的禁忌,就是与外臣有过多联络。
文也好,武也罢,哪怕与京军,也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体系。
这一点要是弄不清楚,那黄陵也到不了勇卫营都指挥使这个位置。
此时暮色已临,风雪漫天之间,火光闪烁,车队缓缓前行,
天子虽是微服,但随行护驾者,自然不在少数。
勇卫数百铁骑,锦衣卫百余锐士。
如此军力,莫说还是在大恒境内,就算是在草原,也足以面对大多数意外情况了。
舟车前行,天子也未曾歇息,桌面政事倒也未曾处理,天子透过车窗,望着车外昏暗的风雪之景,俨然一夜无眠。
时至翌日正午之时,天子之驾,才堪堪抵达辽阳府。
辽省的天气,亦是说变就变,本还风雪交加,似转眼便已烈阳高照。
白茫茫的天地,再加上刺眼之烈阳,入目之处,俨然有种难言的不真实之感。
天子依旧是在地图上随意选了一村落,便下令让车队朝其驶去。
李家村,位于辽阳府知河县,村落七十八户,共四百五十三口人。
天子桌桉之上,这一本户籍黄册,俨然将天子此行的目的地之情况,记录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这一次,村中之景,较之以往,却俨然有些不同。
“秋收,应该已经过了吧?”
相隔老远,天子看着村中官吏收粮之景,皱眉问道。
“回禀陛下,农税收取时间,一般都在秋收之后至年末这一段时间……”
一旁李若链立马回道。
天子眉头一挑,却也明显来了兴趣。
每年朝廷汇总的数据,是农税商税年年新增,但具体到基层,这税,如何收,收取的程序为何,天子还没有亲眼见过。
“都在这侯着,你们几个跟朕去。”
天子摆了摆手,便走下马车,翻身上马,便策马而去。
此刻,村中尽是喧嚣,百姓们排着队站在打谷场,一排长桌摆在一侧,有官员执笔而坐,也有官员清点上缴之粮,更有官员提着称称着百姓上缴之粮。
天子几人突然到来,在这人群汇聚的喧嚣之际,也没有引起丝毫波动。
“朕记得,文宣司,每年都有至基层宣传朝廷农商之策的任务吧?”
望着这喧嚣之景,天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
“回禀陛下,每年都安排了。”
李若链抱拳应声。
天子点了点头,大恒的农税之策,很是简单。
没有其他的任何苛捐杂税,对百姓而言,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田亩税!
按亩征税,亩产多少,由朝廷拟定。
而这个亩产的数据,则是由朝廷统计历年田产数据,得出一个平均数值而定。
至于百姓是缴实物,还是缴钱银,这一点,在之前,是必须缴粮,不得折银,而随着纸币推行,朝廷对天下统筹之力加强,对此,也就没有了强硬规定。
要缴粮,就按朝廷制定的田亩地产数量,按比例缴税,要折钱代替,那就按朝廷粮行收购粮食的价格折钱代替。
当然,其他没有任何硬性规定,但这个钱,却必须是大恒纸币,金属货币一律不允许作为税款缴纳。
如此之政策,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让政策尽可能的简单易懂,文宣司每年宣传,也是让政策尽可能的让每个百姓都明白,都能懂。
只有如此,官员上下其手的区间,也就才更小。
……
第七百零八章 事难了
思绪一转而逝,但很快,似是看到了什么,天子目光亦是骤然一凝。
似乎……每家每户,都会带上更多的粮食来上缴,缴完之后,往往都会有多余之粮再带回,且,更是无一人以钱折粮………
若说刚秋收不久,百姓来不及卖粮,无钱折粮,尚且说不得过去。
今几近年末,朝廷粮行收粮的高峰期都已过去,一个村,数十户人家,竟无一人以钱折粮……
这两点组合起来,透露的意义,俨然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亩地,要缴多少粮,是清清楚楚的事情。
虽说朝廷每年都会统计天下粮产,但缴粮的数目,自拟定开始,就没有变过。
家里有一亩地,就是缴一亩地的比例之粮。
不可能有哪一家百姓会连这一点都弄不清楚。
而眼下,家家户户缴粮,都是带着超出缴粮数目的粮食前来……
“朝廷不是有规定,可以以钱折粮,为何你们……”
天子叫住一刚缴完粮的汉子,随口问道。
闻此言,汉子看着穿着富贵了天子几人,迟疑一会,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几名收粮的官员,摇头道:“折钱的话,不值当!”
此言一出,天子尚无神色变化,随行之李若链及几名各部官员,亦是神色骤变。
“不值当?”
“朝廷粮行每年都是有市价规定的,为何不值当?”
天子眉头一挑,眸中隐有冷色闪烁。
汉子有些犹豫,但似是难得可倾诉之人,大倒苦水起来:
“粮食卖出去,不值几个钱,县太爷收粮,反倒是要按市价来收……”
汉子倾诉得倒是痛快,但随天子微服的几名朝廷官员,随着汉子的大倒苦水,一个个脸色亦是愈发苍白,气氛,亦是莫名的凝固起来。
“要俺说啊,当官的,一个个都是满肚子坏水,朝廷说得好好的,到他们手上,就变了味……”
“你说这到哪里说理去啊!”
随行官员颤颤惊惊,汉子唉声叹气,天子却是笑了。
这天下,要想看真正的盛世安康,那就真的只能看一下纸面上的数据。
真的撕开那一层编织的盛世之皮,入目之处,没一处可堪入目!
眼前这汉子道出的,很是清晰。
朝廷拟定了所征之农税,朝廷拟定了粮食之市价,朝廷拟定了以钱折粮之数目。
当然,这只是上有政策,官员们,下有对策。
朝廷拟定了农税比例,那就对用来称税粮的公秤做手脚,一斤两,在公秤上称,缺了几两是正常。
朝廷拟定了粮食市价,公秤也难有正常之时,朝廷价格,也成了损公肥私的一个工具。
这个环节,一地之官,一地之士,一地之商,皆受益,受伤的,唯独就是这些平头百姓。
天子似乎应该还得庆幸,庆幸现如今大恒秩序稳固,这些人,还不敢做得太过,只能在他定下的框架之中小打小闹。
至少,没有将这些本该过得不错的百姓,逼得活不下去。
天子应该去感谢他们!
天子再问:“这样乱搞,就没有人管吗?”
“谁管,都是当官的,俺们能找谁!”
汉子唉声叹气:“前年,隔壁村的老四,不服这个,跑到衙门报官,结果直接被丢到大狱里,关了大半年,后面出来,整个人都疯了!”
天子再问:“朝廷不是有御史常来这边巡查嘛?”
汉子一愣,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天子:“御史老爷会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天子一怔,随即却是再度一笑,他还是有些天真了。
他说的再多,似乎,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哪怕是最底层的一个官,对他们而言,也是天大的官老爷,逆来了,他们……只能顺着受!
无力反抗,也无可奈何。
当这个无可奈何积蓄发到极限,直接爆发,那就是民乱,是天下大乱的前奏。
那一个乱世,天子经历了,镇压了,眼下,他的这个天下,哪怕他再不愿承认,但似乎,这条已经被走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老路,他的大恒,依旧稳稳当当的踏了上去。
要知道,这……还是在辽省,是在自这片土地收复之后,天子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关注的地方。
每年的海量钱力物力投入,每年朝廷各部数不清的巡查队伍………
天子瞥了一眼一旁颤颤惊惊的户部侍郎及都察院右督御史,没有言语,却是直接迈开步子,朝那收粮的官员处走去。
“你干什么,要缴粮,退一边排队去!”
有衙役呵斥,上前就要挡住天子。
李若链快步上前,一把将这衙役拦住,一枚锦衣卫的令牌,便直接怼在了这衙役面门之上。
“锦衣卫查桉,滚一边去!”
衙役面色大变,原本喧嚣的缴粮之景,亦是瞬间寂静,一道道目光,亦是骤然定格在天子一行人身上。
“大……大大人……”
有官员小跑而来,满脸狐疑的看向天子一行人。
天子却也没有理会丝毫,尽直走上前,一把拿起称粮公秤的秤头,有官员下意识前来阻挡,明晃晃的刀锋,便直接架在了这官员脖子上。
“锦衣卫办桉,你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