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忠海弯下腰,从木门上的锁洞往里看,院子里一点灯光都没有,黑漆漆一片。
周东南低声问他:“拿多少钱合适?”
“有多少?”郝忠海直起腰,正了正大檐帽。
周东南摇摇头,“不知道!”
说完,她打开书包往里看,里面一沓沓半新不旧的大团结,看着至少也得二十多沓。
她说:“大概两万多!”
郝忠海想了想:“看情况吧!”
“好!”周东南紧张起来,鼻子又是一酸。
马小花走到她身边,柔声说:“姐,没事儿,已经这样了,一般人家都会选择要钱!人已经没了,就算真判了对方,他们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要钱……”
马小花是1961年生人,比她大了三岁,可还是随着周东北叫姐。
周东南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这才发现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个不男不女的小伙子,还挺暖心。
图四看得出来杨历年的紧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都没说话。
郝忠海过去敲门,沈波站在了他身边,毕竟两个人都穿着警服,能增加人的信任度。
啪啪啪!
郝忠海拍响了那扇破烂的木门……
汪汪汪
听声音是邻居的狗。
啪啪啪!
他继续敲着,引得越来越多的狗叫。
有灯光从锁洞映了出来,又听到“吱呀呀”的房门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呀?”
“大爷,您是叫孙大强吧?”郝忠海朗声问。
“嗯,”老人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停,“找我嘎哈?”
“大爷,我是北山派出所的民警……”
郝忠海的话还没说完,老人就嚷了起来,“我说过了,我没这个儿子,他死不死的和我没关系!”
砰!
房门关上了。
图四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我艹,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杨历年挠了挠光头,轻声说:“孙大马棒他大哥进去快三年了,二哥也跑路了,这老爷子等于就剩一个儿子了,怎么还不认他呢?”
图四说:“不认不好吗?”
马小花也说:“对呀,既然人家都不认这个儿子了,那就更不可能纠缠这个事儿了……”
周东南有些懵,她想了好多可能,哪怕倾家荡产,哪怕自己跪下磕头都行,可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郝忠海想了想,又拍起了门,刚刚消停的狗又叫了起来。
“你们到底要嘎哈?”老爷子终于又出来了,能听到他拖拖拉拉走路的声音,院门打开了,一张干瘪沧桑的脸上都是怒容。
“大爷,”郝忠海陪着笑:“你看,这次我们把家属都带来了,人家觉得很过意不去,失手……”
“失手?失什么手?”
几个人都是一惊,唯恐他胡搅蛮缠。
老爷子手里拄着根木棍,已经磨的油亮,他颤颤巍巍往出走了几步,“我老了,没劲儿了,否则早就杀了他!”
一句话,让几个人像坐过山车一样,心脏都在不停乱蹦。
“那个畜生连我都打!”
说着,他“啪啪啪”用力拍着自己的右腿。
“去年,我这条腿就是他踹断的,到现在走路都不利索,我们早就断绝了父子关系!”
“谁是打死我儿子的家属?”老爷子挨个瞅了一遍。
周东南赶快上前,流着泪说:“大爷,我是,我是,是我弟弟……”
“好,丫头,那老头子我今天就给你磕一个……”
说着,老爷子就要下跪,吓的周东南赶快伸手扯住了他的胳膊,郝忠海也连忙搀他。
月光下,老人扬起了白花花的头,潸然泪下。
“死的好,死的好啊!我孙大强养了三条狼,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狼!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我一点都不心疼,不心疼!死得好,死得好啊,哈哈哈哈!”
老人不再看他们,拖着腿往回走。
关门时,他还在笑着,嘴里嘟嘟囔囔,“真好,真好,这回可是清静了……”
不一会儿,门洞里那点黄昏的灯光熄灭了,狗也不叫了,悄无声息。
六个人都是一脸懵逼,万万想不到是这么个情形。
周东南有些担心,轻声问:“大爷不会有事儿吧?”
郝忠海答非所问:“没事儿了!”
沈波说:“老爷子连尸体都拒绝去认领,看样子真是伤了心,应该没事儿了!”
郝忠海没再说话,却是暗自叹息,现在老爷子是出了口气,可以后夜深人静的时候,能不想吗?
图四轻声问杨历年:“孙老二跑哪儿去了,你知道不?”
杨历年一怔,“你怕他回来……”
图四面带忧色:“孙老二什么人你知道,只要不死外面,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艹!”杨历年露出一抹厉色,“他没跑的时候我也没怕过他!”
图四没吭声。
六个人往回走,周东南没送出去钱,反而觉得心里没底。
郝忠海扭头问:“四哥,你怎么看?”
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这些人里要说谁最聪明,首屈一指就是图四,千万不要被他凶狠的外表欺骗了。
所以,郝忠海才会第一个问他。
第169章 醒酒室
听到他问自己,图四笑了笑,“这老爷子伤透了心,正是个机会,事情落地后,等有一天他反过味儿来,也于事无补了……不过……”
郝忠海看了他一眼。
图四琢磨了一下,“过后还是要再来看看才好……”
周东南若有所思起来。
郝忠海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问杨历年:“七哥,你觉得呢?”
杨历年说:“对于老爷子来说,死了清静,这不挺好的嘛!”
马小花却说:“我觉得老头肯定也心疼,怎么说都是自己儿子,只不过他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所以不想追究谁的责任……”
几个人纷纷点头。
周东南心里有些难受,尤其刚才看到老人孤单单的背影时,更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她说:“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扔点钱,这么大年纪了,又是自己过日子……”
“不行,”郝忠海阻止了她,“现在这样最好,咱们不能节外生枝!如果有这个心,就像四哥说的那样,以后再说!”
周东南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心头就像压了块巨石,沉闷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明天早上我去医院找你,咱俩回红升乡!”郝忠海又说。
“嗯,知道了!”
杨历年问用不用他们,郝忠海说:“七哥,四哥,晓华,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儿吧,大波也回去好好上班,放心,有我呢!”
哐!
审讯室的铁门开了,两个老熟人走了进来,是北山派出所的林朝阳和李强,两个人身后还跟着四个面生的公安,全副武装。
“周东北,要转你到区公安分局,在这里签字,再按个手印!”李强黑着脸,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周东北同样的面无表情,戴着手铐的手接过笔,在递过来的纸上签字,又按了指印。
两个年轻的公安过来要架他,他轻声说:“我能走!”
林朝阳和李强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个,他知道,这四个人是分局刑警队的。
今晚派出所挺忙,走廊里人来人往,他明白这是托了自己的福。
也不知道几点了,外面天都黑透了。
一辆212吉普开到了门口,晚上气温下降,他打了个冷颤。
林朝阳拿过一件没有领章的上衣,披在了他身上。
“谢谢!”
林朝阳没说话。
坐进吉普车的后座,左右各上来一个人,两辆吉普拉着凄厉的警笛,一前一后开出了院子。
区公安分局就在八大局,周东北从上车到被押下来,一直也没人和他说一句话。
分局长长的走廊里,偶尔走过一个人,却都默不作声,没有人大声呵斥他,态度谈不上恶劣,却也说不上和蔼。
例行公事。
周东北本以为又会来一场审讯,没想到直接被带进了一间醒酒室。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看着沉甸甸的铁床,床上铺着条脏兮兮军用褥子,还有一个泛着油光的枕头。
砰!
铁门关上了,又在外面上了锁。
周东北迈步往里走,坐在了床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刚躺下,又赶快侧过身,后背一阵阵钻心的疼。
看这个架势,这是市局那边打过招呼了,不然不会有这个待遇……
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回想起在挖斗里父亲说过的话,仔细去想小时候的一些事儿,很多事情串在了一起。
原来是三叔和知青办的人!
知青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