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北搂了搂她的肩膀,她没拒绝,见走廊没人,就把头靠在了他胸前,小猫似的蹭了蹭。
盛夏刚走不一会儿,临床老人的儿子来了,听说话是家里老大,空着手来的,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走了。
老爷子气得山羊胡子都在抖,老太太端过来水让他喝,他翻个身一声不吭。
下午一点,周东北来到了木材综合加工厂。
晴空万里,干冷干冷的,加工厂大门锦旗招展,大红条幅写着欢迎标语,他瞅了两眼,原来是有外商来考察。
考察什么呢?
加工厂的干部都快比工人多了,退休工人更是个沉重的包袱,有谁愿意和这么一家庞然大物合作!?
大门开着,上班的人推着自行车脚步冲冲,他跟着混了进去。
办公主楼高四层,他随着几个人往里走,收发室一个中年人正在低着头看报纸,并没有发现他。
他直接上了三楼,敲开了工会一把手孔向文办公室大门。
“你是?!”孔向文怼了怼眼镜,疑惑地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小伙子。
“领导好,我叫周东北,以前是咱厂锯木车间的工人……”
“哦”孔向文拉长了声调,“好像有点印象,你们车间你个子最高,你爷是……嗯……叫什么了?”
他拍了拍脑袋。
“周国柱!”
“对对对,老周师父还是张主任的师父,那爷俩处的才好呢!来来来,坐,对了,你爷身体咋样?”
周东北坐在了他办公桌前的木椅子上,笑道:“谢谢领导关心,我爷身体挺好,能吃能喝,天天去钓鱼……”
孔向文笑眯眯的频频点头,这小子一进来,他就已经猜出来了,看来他就是那个什么周疯子,他一直不太相信那些社会传言。
此时更觉得传言夸张,如果孙大强家老三真是被他一斧子砍死的,他怎么可能去医院伺候?
难不成真疯了?
“领导,”周东北不想扯这些没用的,开门见山,“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孙大强住院的事儿来的……”
孔向文佯做惊讶状,“医院的小伙子是你?”
“对!”周东北答应一声,拿出烟,起身递给他一根,又帮他点燃。
孔向文瞅了瞅他手里的烟盒,暗暗惊讶,中华?这小子停薪留职以后,看来还真发了财!
“小周啊!”他抱着肩膀拿腔拿调,“你也是厂子的人,知道咱们工会的职责,我们也就是尽到心意而已,毕竟还有离退休管理办公室呢,你说是不是?”
周东北没说话,默默抽着烟。
“这么大的厂子,一两千工人,大几百的干部,我们工会也难哪!”
“……”
他终于说完了,周东北把烟蒂按灭在了烟灰缸里,“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去哪个部门,既然工会是第一个去的医院,我就只能来找你们!”
“孙大强是咱厂的退休工人,知道他住院以后,厂里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派人去医院?”
“现在老人的住院费都是派出所一位公安同志垫付的,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宿,你们才派人去,嘘寒问暖的话一句没有,扔下二百块钱就行了?这不是让所有工人寒心嘛!”
孔向文脸上没什么尴尬,默不作声听着。
“老人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据说还连续三年获得过劳动模范,家里现在又是这种情况,不指望厂里还能指望谁呢?”
“你和孙师傅是什么关系?”孔向文抬了抬眼皮,插了一句。
“他家老三孙洪涛,是我砍死的!”
孔向文手就是一抖,烟头掉在了裤子上,吓得他赶快拍打,这可是新做的毛料裤子。
周东北只是冷眼看着。
他忙活完了,坐直了身子,两条胳膊没再抱着,万万没想到这个疯子这么直接,难道传言都是真的?他不会再发疯吧?
看来还真不是正常人,不然谁会出这个头?!
你把人家儿子整死了,现在又整这么一出,嘎哈?赎罪呀?
精神病,真有精神病!
他心虚起来,唯恐这家伙在自己这儿发疯……
“领导,麻烦给我个痛快的答复,孙大强住院费以及护理你们怎么解决?”周东北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仿佛已经接近发疯的边缘。
孔向文稳了稳心神,“按照规定,他应该自己垫付医药费,最后再来厂里报销……”
“不行!”周东北打断了他,“老爷子人事不知,钱放哪儿谁都不知道,我们也没钱垫付,这笔钱必须厂子拿!”
“这个……我真不能做主……”
“陪护人员呢?”
“我也做不了主……”
周东北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吓得孔向文就是一哆嗦。
谁料他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大步流星。
“哎,你……”孔向文喊了起来,他是既盼着这个疯子走,又怕他出去闯下什么祸来,这两天市里带港商来考察,要与厂子合作生产家具,可别让他搅合了……
周东北拉开门,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都是不屑,“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主,还坐在这儿干嘛?尸位素餐!”
砰!
办公室的木门被重重关上了。
第406章 他就是周疯子
“你?你他妈……”孔向文气的脸红脖子粗,可还是没敢骂出来。
周东北一开门,差点把两个人偷听的人晃进去,是王影和张传君,两个人没想到他走的这么快,都涨红了脸。
他看都没再看这两个人一眼,直接就往楼上走。
王影见他上了四楼,吓了一跳,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主习,他、他去四楼了!”
孔向文站了起来,“打电话给保卫处!”
加工厂太大了,办公楼就有五栋,其中最大的一栋是主楼,一边两栋边楼,众星拱月!
厂长马俊才,也就是马文静的父亲,就在主楼的四楼。
上班那时候,周东北一次没进过办公主楼,加工厂坐办公室的人是工人一半还带拐弯儿,多数都是有门路的,个个都是官。
其实不管是住院的费用,还是雇护工,这点钱他都拿得起,更不心疼!
问题是不能这么干,孙大强毕竟有单位,老爷子在工厂干了一辈子,这是他应该得到的福利,单位凭什么不管?
走上四楼,静悄悄的,大领导办公楼层就是不一样,没人敢大声喧哗。
这层办公室明显少了一些,他看到了厂长办公室的门牌,大步走过去,咚咚咚,敲响了门。
没有声音。
咚咚咚!
还是没有动静,不在?
斜对面办公室的门开了,周东北回头看,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探出身子:“你找谁?”
“我找马叔!”
“你是?!”
“我是他家亲戚……”
“哦,”女孩木然的脸上有了笑容,“这几天厂长很忙,市里来人考察,中午都去吃饭了……”
“你知道去哪儿吃饭吗?”
“军分区东北……”
女孩还没说完,屋里有人喊了起来:“张兰,别乱说话!”
她伸了下舌头,不敢再说了,刚要关门,就听楼梯响起了乱糟糟的脚步声。
不用她说完,周东北也听明白了,厂领导是在自己的东北大饭店宴请港商和领导。
他笑了笑,道了声谢。
转过身,就见呼呼啦啦走过来六个大小伙子,是厂保卫处的人。
周东北站在那里没动,他认识其中两个人,可还没等说话,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个子就惊呼起来:“疯子哥?!”
周东北愣了一下,自己并不认识他。
“我呀,小不点儿!”小个子兴奋起来,小眼睛都瞪圆了,“文化宫,大虎那儿,我跟你学过打台球,想起了没有?”
“哦”周东北拉长了声音,心里却在想,大虎开业那天那么多人,我哪能记得你是谁呀!
小不点儿?
这小子不只是个子小,眼睛、鼻子、嘴还有耳朵,没有一样不小的,这绰号倒是很形象。
话说你一个厂保卫处的,怎么就和那些社会混子玩一起了呢?
“小周!”后面有人打招呼,他叫张有才,周东北上班的时候,保卫处去检查车间防火时熟悉的。
“张哥!”周东北也打了个招呼,“你们这是?”
小不点儿说:“工会打电话,说有人捣乱,不会说的是疯子哥你吧?”
周东北笑了,“你看我像吗?”
这时,后面有人喊:“就是他,赶他出去!”
叫张兰的女孩愣眉愣眼,身后半开的门被拉开了,主任和几个同事都出来了。
保卫处的人纷纷回头,看到了明显色厉内荏的工会主习孔向文。
小不点儿低声对身边一个胖子说:“仇哥,他就是周疯子!”
姓仇的一愣,又把这句话往后传,传到张有才耳朵里的时候,他明显有些懵,早就听说过周疯子的大名,没想到还真是锯木车间这个腼腆的小伙子。
孔向文又喊了起来:“你们怎么回事儿?赶快把人赶走!”
周东北叹了口气,一大把年纪都活狗身上了,怪不得人家领导喝酒都不带你!
小不点儿转过身,一脸为难:“疯子哥,你看……”
“我走,放心吧!”周东北说完,迈步就走,解决问题才是正事,没必要在这儿生闲气。
昂首阔步穿过几个人,又朝张有才笑了笑:“张哥,我先走了,有空一起喝酒!”
“哎、哎……”张有才结巴起来。
身后办公室的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儿,孔向文见这个疯子走过来了,吓的连忙身子贴墙,离他远远的。
周东北懒得看他,蹬蹬蹬,下楼走了。
出了楼门,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就见锯木车间的主任张立在往台阶上走,他还和以前一样,穿着那件灰色的呢子大衣,戴着顶仿旱獭棉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