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北清楚他的意思,可他这么一个老实人,如果再把两个人放一起,下次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事呢!
“六哥,”他赶紧劝,“熬个一年半载而已……”
刘老六拦住了他,眯着眼睛,“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就等我出院以后,就把我俩安排一个号子,行不行?”
周东北沉默了,二虎也不吭声,他觉得六哥说的对,在哪儿被打趴下,就应该在哪儿爬起来!
“行不行?”
他的手越攥越紧。
周东北一声叹息,这是把老实人逼急了,可他拖着一条瘸腿,能对付得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陈一刀吗?
沉吟良久,用力点了点头,“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保护好自己!”
刘老六笑了,让周东北和二虎都是一凛,这笑容太陌生了,笑中有泪,泪中有痛,痛中带着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大夫告诉我了,”刘老六松开了手,岔开话题,语调平静,“他说我瘸了,呵呵!”
周东北说:“不怕,等出来以后我带六哥去最好的医院看,就算看不好,我公司永远有六哥的位置,我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刘老六又笑了,这次的笑容纯真得像个孩子,“行,以后我给你看大门!”
“嗯呐,六哥想干啥就干啥!”
两个人出了病房以后,又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老大夫很健谈,详细地说了一遍病情。
“刘鹏三处骨折处全部接好了,并没有什么问题,导致他腿瘸的原因,是后来被踹的那几脚!”
“初步怀疑,是骨盆出口处部位受到剧烈刺激,导致坐骨神经损伤,现在他的小腿不能屈曲、足和足趾的运动也基本丧失……”
周东北心下黯然,问:“这种损伤可以保外就医吗?”
大夫摇了摇头。
他又问:“有可能恢复吗?”
“坐骨神经损伤主要是恢复神经机能,可以尝试接受针灸治疗,对恢复神经功能效果比较好!”
“行,那就针灸,我去交费!”
晚上,两个人应约来到了讷河最好的一家国营饭店。
段磊已经到了,身旁还坐着一位副局长,一看两个人关系就非常好。
推杯换盏,两瓶富裕老窖见了底儿。
周东北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段磊惊讶起来,出了这种事情,劳改支队那边不可能再把两个人安排到一个号子,先前答应他,也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而已。
虽然他酒没少喝,可并没有喝多,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这个刘鹏是要报复!
“老弟,”他端起了酒杯,“你能奔波几百公里,就说明和刘鹏关系不错;我能坐在这儿,说明我弟和小辉的关系;李局今天能过来,更说明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李局是个白胖的中年人,话不多,此时也笑呵呵端着酒杯。
周东北看着段磊,这套嗑都是酒话,可很明显话里有话。
“既然咱们是这种关系,那就都不是外人,我能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
周东北就笑了,“段哥放心,六哥是老实人。”
段磊没想到这个彪悍的小伙子如此聪明,简直是一点就透,于是一扬酒杯,“来,干!”
“段哥,”周东北看着他,“我有个请求……”
第448章 几种可能
段磊听周东北说有事情求自己,不由也笑了,拿着酒杯撞了他酒杯一下,发出了一声脆响,“放心,号子里很安全!”
周东北最不放心的就是刘老六自身的安全,听他给了自己保证,一口就干了杯中酒,三两三的玻璃杯一滴酒没剩,段磊和李局都鼓起掌来,齐赞好酒量。
都是聪明人,两个人各说了一句废话,看似都没说什么,可又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二虎一头雾水,心中暗骂,还他妈安全?安全六哥能被削成那样?
酒至酣处,周东北给他使了个眼色,二虎借口撒尿,去款台结了账,好家伙,一顿饭吃进去了七十多块钱,把他心疼够呛。
心疼归心疼,还得按照二哥说的办,让老板拿了四条中华烟,分别用报纸包好。
中华在外面是40块钱一条,这里却要45块,不过二哥说了,这地方既然是段科长指定的,就不要讲价,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忍痛掏了180块钱。
酒席散后,四个人往出走,段磊埋怨着他不应该买单,周东北笑着说都是哥们,谁花都一样,下次去兴安就让他请客。
二虎把柜台里面准备好的烟拿了出来,他这方面实在是不擅长,可二哥又交代必须得让他给,于是红着脸结结巴巴:“我给、给两位领导买了几盒烟,一、一点儿心意,您二位务必收着……”
段磊虎着脸没接:“这是干啥?”
二虎马上懵了,不知道怎么接茬好。
周东北笑道:“段哥,这可是我老弟的心意,你看把他难为的,脸都红成猴屁股了,可别吓着他……李局,快,都拿着……也不值几个钱……”
两个人看了看二虎窘迫的样子,不由都笑了,各自接了过去。
二虎松了一口气,这他妈比打人难多了!
“老弟,咱们真不用搞这套,让段森知道肯定不乐意,下不为例!”
段磊伸手点了点他,周东北连连答应,此时他才知道徐辉的同学叫段森。段磊段森,三个石头和三个木头,这哥俩的名字有点儿意思。
出了饭店,两位领导夹着烟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
周东北说明天他就要回去了,今晚能不能去医院陪陪,段磊说去吧,都安排好了,他又是连连感谢。
两个人骑车走了,他和二虎又去了医院,陪了刘老六一夜,这一夜说了好多的话。
天蒙蒙亮了,二虎才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见二哥不知道去哪儿打了热水,正在给六哥擦身子。
回程途中,二虎问起昨晚喝酒时的哑谜,周东北笑着解释,自己说六哥是个老实人,意思是不会闹出人命,让段科长放心。
而段磊说号子里很安全,意思是说他会关照那边,真到关键时刻,管教自然会出手……
二虎嘟囔道:“有话就直说呗,整这么悬悬乎乎的干啥?”
周东北解释起来:“体制里的人和社会人不一样,他们不习惯说太直白的话,更轻易不会答应你什么,很多事情都需要你去领悟,悟到了你就朋友,悟不到说明你的层次太低,下次再想请他喝酒,他可能都不会再出来了……”
“真累!”二虎说。
“是呀,真累!可谁活着不累呢?”周东北叹了口气,看向了车窗外。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一棵雾凇孤单地傲立雪原。
回到兴安后,他先处理了一下上一批木材的事情,孙广志办事稳妥,两笔款已经到账,红山那边已经开始装车,刘志伟和郑老板也去了奇奇哈儿办理《木材运输证》。
二月中旬过年,木材老客儿越来越少,有两个之前接触过的老客儿等他几天了,因为量不大,办完《木材调拨令》后,他就让孙广志和二虎带着人去了红山,那边还有许大宝他们,正好也锻炼一下他俩。
孙广志他俩前脚刚走,周东北就去刘二狗局子住了两天,也让不少社会上的人看到了他,这个面子是给图四的,自己答应过刘二狗他俩,就得说到做到。
第三天上午,他带着刘二狗和猪大肠去给图四上坟。
孤坟上,厚厚一层雪。
周东北摘下棉手套,轻轻抚掉了墓碑上的雪,刘二狗他俩开始摆放供品。
黄纸点燃,火焰烤的人面皮发烫,后背却是一片冰冷。
“四哥,我们给你送钱来了,在那边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不够我们再给你送……”刘二狗说。
猪大肠也叨咕了两句,又说:“还是埋了好,前几天我俩去给洪涛烧纸,就在火葬场烧的……”
刘二狗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在疯子哥面前少提孙大马棒,猪大肠赶快闭上了嘴。
周东北并不在意,如果他俩不去给孙大马棒烧纸,反而会让他不舒服,他往里添着黄纸,也叨咕了几句让四哥收钱。
雪地融化了约直径一米的圆儿,还有些黄纸没烧完,三个人蹲在那儿沉默不语。
风刮过来好多浮雪,吹得纸灰飞扬。
刘二狗拿出烟,都站起身背着风挨个点燃,抽了两口后他说:“我和老猪过了年就二十七了,这段时间我总在想,怎么就他妈活了个稀里糊涂……”
周东北叼着烟又蹲了下来,拿着根枯树枝挑动着没烧完的黄纸,悠悠道:“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明确的人生目标,活着的目的其实就是活着……就像一片翠绿的叶子,只有它枯黄、飘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一番话说完,猪大肠愣是没听明白。
刘二狗沉思起来,暗赞疯子哥到底是大学漏子,说话高深莫测。
烧完了,一片焦黑,三个人默默鞠躬告辞。
下山途中。
刘二狗问:“你要去看丁老五?”
周东北说:“他还在看守所,现在见不到,等年前我去接马哥,看看他能不能判,如果转到东山就能看到了!”
他和二虎回到兴安后,就听说丁老五被张大蛤蟆送了进去,绑架加轮奸,再加上丁老五厚厚一摞的案底,少判不了他。
猪大肠踢着脚下的雪,骂道:“张大蛤蟆真他妈阴!以前打架谁报公安都让人瞧不起,现在可好,他竟然这么干,呸!”
刘二狗说:“也不能都怪人家,丁老五这事儿干的太他妈磕碜,哪能动人家的马子呢?!”
周东北没说话,自己是因,可这个果真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想起李春红,叹了口气……
丁老五这人不地道,可张大蛤蟆也不得不防!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算人品太差不可交往,也得把这根刺给他埋上,出狱那天,这两个人就是不死不休。
回到公司以后,他去了消防梯子厂,马志强满面红光,当晚在东北大饭店请他大喝了一顿。
去府办那次,只有一个办公室副主任接待的他,他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后,又放下一份报告就走了。
连续三天毫无动静,他已经心灰意冷,没想到第四天接到了电话,说白市要亲自见他。
那天从白祥办公室出来,他走路都是飘的,看得出来领导对梯子厂很有兴趣,还说了一些体己话。
没想到这个周疯子真能有如此能量,这事儿看来八九不离十!
今晚,偌大的虎威厅里只有他俩,马志强喷着酒气说:“接下来还要和港商谈判,老弟有没有什么叮嘱我的?”
周东北点了根烟,靠在椅背上笑笑说:“马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马志强神色一正,“如果能与港商合资成功,那就是咱们市第一家合资企业,一定要好好做!”
“……”
“要让我们的家具走出兴安市……”
周东北笑眯眯地听着他的豪言壮语,也不打断。
他终于说完了,嘴角都泛着白沫,结尾不出意外是冲出亚洲走向全世界。
“马哥,”周东北弹了弹烟灰,“我可没资格说三道四,更不敢指点马哥您该怎么做!既然你问我,咱就随便聊聊,我只说几种“可能”,因为只是“可能”,所以咱哪儿说哪儿了,你听听就好!”
马志强连忙点头, 身子都坐直了,恨不得拿纸笔记下来。
“第一个可能,当然就是事情成了!那么与港商好好合作是一定的了,但能不能三年内把板式组合家具,甚至是实木家具的技术拿到手里,然后踹了他们呢?”
“啊?!!!”马志强大吃一惊,已经结巴起来,“这、这、这不好吧?没这么干的呀!”
周东北嘿嘿一笑,“我可没说必须这么干,说的只是可能而已!”
马志强眨着眼睛,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