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公安翻出了陈年案底,三年前,他在第四中学门口抢了一块五毛钱。
就这一块五毛钱,让他在北山劳改队整整蹲了十年!
直到今天,周东北都清楚记得陈六指当时愁眉苦脸的小表情。
他抱着肩膀蹲在椅子上,叼着烟皱着眉,“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么多家粮油店,我他妈愣是一分钱没搜着,藏哪儿了呢?”
“虽然没看着钱,可我弄了接近10万斤粮票,10万斤哪,我兴奋地查了一宿!”
“如果当时我把这些粮票交代出来,准得挨枪子儿!本以为出来以后能发笔横财,胡吃海塞几年......”
他叹了口气,八字眉满是喜感,可能是烟熏的,眼角都湿了。
“可他妈万万没想到,人出来了,粮票作废了!尼玛,愁死我了!”
单间里瞬间成了欢乐的海洋,有人直接就笑喷了,大伙纷纷问他把粮票藏哪儿了。
他把地址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边说边哭,委屈的像个孩子,惹得众人又是好一阵大笑。
想起这些,周东北嘴角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虽说现在粮票没有前些年那么值钱了,但这可是十万斤,距离作废还有8年!
运作好了,不只能还上欠王老骚家的钱,启动资金也有了......
烙饼一样,在被窝里折腾到了天露鱼肚白,才沉沉睡去。
“懒蛋,起来啦”
睡梦中听到了姐姐清脆的声音,周东北打了个哈欠,想伸个懒腰,连忙又把胳膊收进了被窝,真冷!
后半夜炉子灭了以后,只有火炕还有点儿余温。
墙角脸盆里的水结了一层冰,周东南将暖水瓶里的水倒了进去,热气扑面,冰很快就化了。
他翻了个身,趴在了枕头上。
光线透过窗户上的防寒塑料布,柔光灯般斜斜映在姐姐修长的身上,雾气氤氲,寒酸的蓝布棉袄,柔美的脸庞若隐若现。
这景象是那么熟悉,是这个家除了母亲外,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以至于多少年后都梦到过......
午夜梦回,泪洒枕巾。
有些女人天生善良,可人间疾苦,一样不落……他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能再让姐姐受到一点委屈!
伸手把棉袄棉裤扯进被窝,不然一会儿穿的时候可就遭罪了。
周东南又给他牙缸里倒上水,挤好牙膏,这才拎着暖水瓶出去了。
把秋裤塞进袜子,在被窝里穿好棉袄棉裤,下地洗脸。
脸盆上方的墙上,挂着一面小圆镜子,他伸手抹了一把上面的雾气,望着镜子里的脸,咧嘴就笑了。
年轻真好!
自己和姐姐长的都像母亲,浓眉大眼,鼻梁高挺。
而父亲周旺身高174公分,在东北,这只能算是中等个儿,长相更是普通的扔人堆儿里找不着。
记得初二暑假时,自己就窜到了184公分,因为贪长,营养又跟不上,所以一直都不胖,现在体重多说60公斤,火柴棍成精似得。
刷牙的时候,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才19岁,得尽快调整心态,万万不可像个沧桑的小老头,油腻大叔都不行,必须有点朝气!
披着大衣出了房间,深深呼吸了两口冷冽清晰的空气,昨夜的风停了,院子里的白雪反射着阳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早饭是大碴粥和芥菜疙瘩咸菜,很香,还是曾经的味道。
周旺盘着腿坐在炕桌前,低头吃饭,一声不吭,全程爷俩都没互相看一眼。
吃完饭,他让母亲给自己找个三角兜,问他干啥用,他也没说,接过来叠了叠,装进了大衣兜里。
姐俩穿好大衣,去村卫生所打了一针,又涂了点儿药。
回来的路上。
他说:“姐,你看着点他,发现再去赌,就告诉我!”
周东南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知道弟弟说的“他”是父亲,也注意到他没再叫爸。
周东北也清楚,入冬以后,屯子里老爷们就三样乐趣,一是喝酒,二是聚众耍钱,三是拉灯上炕折腾。
到了家门口,他说:“姐,我出去一趟。”
“死冷寒天的,出去干啥......”周东南还没说完,他已经骑远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周东南久久未动,冬天砖厂停工,弟弟那点工资有数,这么多钱可怎么还?
兴安是龙江省地级市,别称林城、兴安城。
市区人口不足百万,本身面积也并不大,不过管辖面积惊人,有8个乡、15个林业局和3个县级市,如果坐绿皮火车由南往北跑,从清晨到日落,也不过跑了一半路程。
红升乡距离兴安市区只有12公里,在城市的东北角。由于山太多,居住的就特别分散,和兴安市区一样,红升乡看着不大,只有521户人家,却管辖着周边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屯子,合计人口8300余户。
周东北喘着粗气,骑车上了一座小木桥,过了桥前面就是北山居民区了,大多数木材综合加工厂的职工都住这里。
远处河坝上欢歌笑语,一群孩子坐着纸壳子往下滑,滑下去以后,拎着纸壳再往河坝上跑,周而复始,不亦乐乎。
他会心一笑,自己小时候也常这么玩,一玩就是一整天,晚上回家后,棉鞋都冻成了两个冰坨。
吱
他刹住了自行车,长腿支在雪地上,目瞪口呆。
站在桥头向南远眺,印象中一眼望不到边界的低矮平房消失不见了,焦土上覆盖着皑皑白雪。
雪薄处,裸露出还没清理干净的残垣断瓦,一片凄惨景象......
他想起来了,就在今年春天,这里发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火灾,大火熊熊燃烧了整整14个小时。
火灾波及了7个街道,多家大型单位,受灾群众达2000余户,过火面积近30万平方米。
大火......重建......
他隐约抓到了一点什么,寒风中呆立半响,这才继续蹬上车。
很快进了市区,细细打量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
此时的街道远没有后世宽,灰突突的低矮楼房,木头电线杆比路灯还多,抬眼看去,密密麻麻的电线让人眼晕。
一些单位职工在清理着马路上的积雪,热火朝天。
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波罗乃兹,几个中年男人拄着铁锹,围着车讨论着什么。
望着这辆没有屁股的两厢掀背轿车,周东北咧嘴笑了,这不就是当年的三大破嘛!
拉达、乃兹、菲亚特!
还有莫斯科人、大宇等等,都是有钱人的象征。
远远过来一个人,拉扯着一摞纸壳子,乱糟糟的头发打着绺儿,破棉袄好多位置露出了里面脏兮兮的棉花。
这位是兴安一景,人称白傻子。
周东北笑着打招呼:“老白,啥时候找媳妇?”
白傻子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浑浊呆滞,朝雪地用力啐了一口,“傻逼!”
周东北大笑。
胡同里冲出来两个头破血流的年轻人,后面一群半大小子,拎着西瓜刀、链锁猛追......
他赶快蹬车,别溅自己身上血。
这年头,流氓混混打架斗殴太平常不过,如果是上一世,他一定得过去看看热闹,现在只想躲远远的。
四十几分钟后,来到了南山脚下。
骑上去是别想了,他将自行车靠在一棵白桦树旁,用链锁套树上,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这才顺着一条蜿蜒小路向上走去。
第5章 十万斤粮票
山路上的积雪很厚,安静的吓人,偶尔一阵风吹过,路两旁树上的积雪“哗哗”飘落。
一个多小时以后,他终于站到了山顶上,顾不得去鸟瞰自己的家乡,先观察起不远处47米高的电视塔。
一层大门紧锁,门前积雪上一个脚印都没有,说明里面没有人。
裹紧棉大衣,缩着脖子,贼眉鼠眼地又观察了一会儿,这才往电视塔后面的松树林走去。
南3米......东数第19棵......小孩儿腰粗......落叶松......
应该是它!
他兴奋起来,眼前这棵落叶松很粗,灰褐色的树皮层层叠叠。
落叶松硬度中等,易裂,所以价格一直没有红松高。
咦,怎么没有树洞?
周东北围着树转了两圈,才发现南侧距离地面一米高的位置,树干上有一些泥巴。
于是连忙摘下棉手套,好半天才抠干净。
哈哈,果然是这棵树!
小样儿,挺聪明啊,竟然用泥把树洞堵上了!
裂痕约有一掌多宽,一尺长,里面明显已经枯死了,形成了一条斜斜向上的树洞。
按照成材标准,这棵树算是废了。
活动了几下冻僵的手,又左右看了看,除了风吹过的“沙沙”音,鬼影都没有一个。
半蹲着身子,手伸进了树洞......
空的?
树洞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慌,跪在了地上,再用力往里伸,整条手臂都进去了,还是没有。
难道这是什么平行世界?有些人和事不一样?
瞬间,额头就出了一层细汗,后背一阵阵发凉。
土地公公、老天爷、上帝、如来佛祖、圣母玛利亚、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千万别让我白跑一趟。
他把古今中外能想起来的神佛都念了一遍。
如果此行没有收获,就只能琢磨去年货大集上卖春联或者鞭炮了,可这种小生意,最多也就能卖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如果到了年三十还不上钱的话,难道还抡斧子?
俗话说的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一口吐沫更得是一个钉,说三个月还上,就不能食言!
虽说这个时代是撑死胆大的,但靠的是脑子,绝不是蛮力。
第一次可以用斧头赶跑那爷俩,可如果到了约定的日子还不上钱,还要抡斧头,那就是流氓无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