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窜天猴!”
光头正是刘老六,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念了一遍窜天猴的名字,没听说过,又问:“他叫啥?”
“侯小强,以前跟着陈六指玩,83年陈六指进去以后,就跟了水蛇腰……”
说到这儿,他愣在了那里,本来是胡编的,说着说着灵光一闪,当然了,也可能是被大哥大砸的,他记起来了,他竟然记起来了,那天还真是这小子干的。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兴奋起来。
噗!
脑袋又挨了一下,这一下更狠,眼瞅着血就淌了下来。
赵老小哭咧咧道:“大哥,想起来了咋还打我呢?”
“说明之前你在骗我,对不?”
“……”
赵老小没敢再搭这茬,呲牙咧嘴捂着脑袋说:“就是他,窜天猴,那天人多,我眼瞅着他割开了你的裤子,对不对?”
刘老六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那些钱都放在里裤衩兜里。
“后来你疯了一样回来找,我们、我们还打了你,是吧?”赵老小眼珠子直转,唯恐他再动手。
刘老六呆愣愣没再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哥,你、你谁呀?”
“我叫刘老六!”
我艹,刘瘸子!
赵老小进来之前就听说社会上出来这么一号狠人,把小九四根手指头硬生生掰折了……
刘老六站起了身,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见他走远了,赵老小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小声骂了句杂种艹的。
夜巴黎和大富豪都是下午四五点钟开门,连续一周时间,刘老六白天就像上班一样,开始在商业街和兴安商城里溜达。
一来二去,摸清楚了水蛇腰这伙人的大致情况,以及他手下这些人的绰号、姓名以及相貌。
天已擦黑儿。
窜天猴今天收工晚,不过运气不错,三个钱包加上一些零钱,合起来有九百多块。
水蛇腰这位瓢把子谨守江湖老规矩,所有人入手的钱财,无论多晚,当天必须上交,他会替其保管三天。
在这三天时间里,如果有人托关系找上门,就说明你偷到了有钱有势的人家头上,必须赶紧把东西还给人家,避免惹来麻烦!
三天后如果没事,就可以分钱或把东西卖了,大家会按照比例分钱,行话叫挑了啃杵,就是卖了换钱的意思。
而均杵头儿,是按人头比例分钱。
窜天猴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穿过青山南路,往水蛇腰的老窝走。
一路上穿行了十几条胡同,又迂回绕了一圈,这才三长两短敲响了院门。
他一直不太喜欢这个暗语,三长两短,忒他妈不吉利!
院门开了,刚要往里走,太阳穴就是一凉。
他一动都不敢动,“大哥……大哥……这是嘎哈?”
里面开门的也是水蛇腰的手下,绰号小白,他在里面看得清楚,这是把锯短枪筒的五连发,也是社会上最常见的热武器之一。
小白二话没说,转身就往里跑。
“我叫刘老六,认识我吗?”
窜天猴愣了一下,连忙说:“听说过,六哥好!”
刘老六就笑了,“小样儿,嘴还真甜!”
他以前不认识窜天猴,那是因为不屑于认识这种人,可窜天猴他们必须熟悉兴安社会上的这些人,也避免哪天一脚踢铁板上,给其团伙添麻烦。
“六哥,有事儿说事儿,都是朋友……”
小白跑进屋,水蛇腰正和一个姘头在沙发上腻歪,听他说窜天猴被枪顶脑袋上了,第一反应就是苦主找上门了,暗骂他太不小心,竟然还能拖着条尾巴回来。
女人还要起腻,被他一把用力推开,水蛇腰面色平静,起身道:“走,出去看看!”
他往出走,刘老六顶着窜天猴的后脑勺已经进了院子。
刘瘸子?!!
他去过夜巴黎,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刘瘸子,更知道他是周疯子公司曾经的门卫,同时还是老邻居。
去年听说一个小子手指头被掰折时,他还感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疯子家打更的都是个狠人儿,没想到今天人家蹬了自己的门。
“六哥,”他客客气气,“这是怎么了?”
刘老六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水蛇腰年近四十,个子不高,身材瘦弱,一张白脸其貌不扬,唯一的特点就是他两只眼角微微下垂,看着像睡不醒一样。
两个人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夜巴黎、大富豪开业,疯子结婚,他都到了现场,出手更是大方。
只不过那时候社会上来的人太多,介绍时又只说这位是佘老板,他也没当回事。
刘老六比他年纪小,可水蛇腰还是十分客气,这不只是因为他和周疯子关系的原因,也是他干老荣行多年的习惯,处处小心谨慎,轻易不会得罪谁。
老荣行,指的是偷窃一行,江湖称老荣或小绺,分五类,轮子钱、白钱、黑钱、朋友钱以及高买。
兴安火车站教主一伙人,干的就是轮子钱,俗称蹬大轮儿!
而水蛇腰他们干的是白钱,只在白天出活儿,普通人叫他们掏兜儿的,江湖又称镊子把,像入室盗窃、诈骗等等这类的活儿从来不做。
入室行窃因为一般都是天黑后干活,所以俗称黑钱,而兴安城干黑活儿最有名的,就是陈六指一伙人。
朋友钱,指的是偷那些曾经见过的、聊过的,半生不熟的朋友。
而高买,说的则是专门偷金店、银行、珠宝店等高端商家的小偷,这属于高级小偷,赚的都是大钱,当然了,技术得过硬!
水蛇腰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瓢把子,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升级做高买,可惜技术壁垒始终无法突破,这让他苦闷不已。
“1986年秋天,我在文化宫门口被他偷走了一千块钱,今天我来要了!”刘老六说。
水蛇腰不由一怔,这么久了,怎么才来找?
转念又想起江湖传言刘瘸子因为重伤害,在老莱蹲过多年苦窑,看来这是他进去之前的事儿了。
“小强,”他沉下了脸,问窜天猴,“是你做的吗?”
窜天猴都快哭出声了,一晃儿七年前的事情了,就像在工厂拧螺丝,谁他妈还能记清七年前你拧过的一颗螺丝什么样儿?!
水蛇腰也不再刨根问底儿,扭过头对小白说:“去,拿一万块钱!”
第596章 陈六指
很快,小白拿着厚厚一沓人民币出来了,双手捧着,规规矩矩捧到了刘老六面前。
“六哥,”水蛇腰说:“实话实说,时间太久了,即使真就是小强干的,他也记不起来了!不过文化宫那片儿近十年一直都是我们的地盘,这事儿赖不过去,既然六哥登了门,必须十倍奉还,还请六哥多多体谅……”
刘老六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猎枪,他曾经是红升乡最有学问的人,就因为丢了那一千块钱,才去郑老屁那二讨债,将他砍了个半死,又差点放火自焚!
有因有果,才有了他今天的蜕变,本来想的是崩烂窜天猴两只手,也算出了口恶气,可水蛇腰这一番表现,让他下不去手了。
他拿起小白手里那沓钱,夹着猎枪,查出了10张后说:“我只要我那一千!”
说完又瞥了一眼蔫头耷脑的窜天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六哥,你这不是打我脸一样嘛,必须都拿上……”
刘老六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踮着脚往出走,水蛇腰拿起剩下的九千块钱,就往出追,窜天猴和小白跟在了后面。
刘老六拉开院门,一把冰凉的枪口就顶在了他的额头上,所有人都是一愣,这真是风水轮流转,马上就转到了他头上了。
“进屋!”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此时天已经黑了,再加上这人立着衣领子,又戴了顶运动帽,根本看不清相貌。
水蛇腰暗骂,真特么祸不单行。
窜天猴傻呆呆地愣在那里,这声音太熟悉了,陈六指!他出来了?
“大、大哥?!”他喊了出来。
水蛇腰八面玲珑,马上明白了这人是谁,不由哈哈一笑,“原来是陈老弟,别来无恙?”
刘老六听两个人这么说话,已经明白过来,于是沉声说:“我也是来找场子的,你们之间的恩怨和我没有关系!”
那人缓缓抬头,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四个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人年约三十五六,长得极瘦,看着有些獐头鼠目,尤其那对儿八字眉,让人看着就想笑。
陈六指并不看刘老六,眼睛紧紧盯着窜天猴,“小强,过的挺好?”
窜天猴额头都是冷汗,一声不吭。
水蛇腰说:“老弟,咱们的恩怨不关人家的事儿,放他走!”
“你说放就放?”陈六指用力一顶,“把家伙事儿给我,慢慢转身,进屋说!”
刘老六调转枪口,把手里的五连发往前递,就在陈六指另一只手刚要碰到枪托的同时,他的额头微微一偏……
陈六指因为一直在用力顶着,一偏之下,枪口贴着他的额头怼空了。
因为着力点没了,他的身体往前一冲,而与此同时,刘老六手里的猎枪就扬了起来,此时他是手握锯短的枪口,枪把重重地砸在了陈六指的头上。
就他他砸上去的同时,水蛇腰也动了,他的膝盖高高抬起,在陈六指弯腰捂头的瞬间,和他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
一声惨呼,陈六指手里笨重的火药枪掉在了地上,小白也冲了过来,开始和水蛇腰拳打脚踢。
刘老六瞅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窜天猴,没太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又看了看在地上直打滚的小子,暗自摇头,出场挺吓人,可惜是个绣花枕头!
这些和他没关系,这边还在打着,他倒拎着五连发走了。
水蛇腰抽空抬起头,望着黑暗中一点一点的背影,大喊一声:“六哥,谢了!”
陈六指咬着牙一声不吭,窜天猴拉住了水蛇腰的胳膊,“大哥,别打了!”
水蛇腰先停了手,小白骂骂咧咧又踢了两脚,随后弯腰把那把火药枪捡了起来,看了几眼后啐了一口,“操,是个他妈样子货!”
陈六指鼻子嘴角都是血,用力仰起头看向了水蛇腰,“老佘,十年了,他侯小强没去看过我一次,没给我存过一次钱!想想如果有一天你进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窜天猴脸色瞬间惨白,颤声道:“大哥……大哥……你听我解释……”
水蛇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小强,你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
陈六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都说杀人诛心,自己就是要往水蛇腰心脏上狠狠捅这一刀,侯小强,你自求多福吧!
他也不再说话,往地上吐了几口混杂着鲜血的口水,慢慢悠悠地走了。
水蛇腰根本不去看他,眼睛还紧紧盯着窜天猴,“小强,我就问你,老陈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说!”
窜天猴低下了头,他想解释,可确实已经无话可说。
他不是没想过去看陈六指,可人就是这样,一是懒,一天推一天,再后来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再就是舍不得钱,干这行的有今天没明天,他们很少攒钱,吃喝嫖赌抽又样样不落,总有钱花,又总也不够花。
水蛇腰叹了口气,他是个贼不假,可盗亦有道!
陈六指是当年干黑钱的瓢把子,对手下那些人也算讲究,进去后更是一个人都没咬,窜天猴那时候求到自己门下,哭着喊着说吃不上饭了,又说即使是穷成这样,也没忘了逢年过节去看望陈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