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北摘下了棉帽子,挠了挠头,难道自己记错了?
算了,想这个干啥?贵还不好?
于是咧嘴一笑,“请问你们主任在吗?”
女营业员听他要找领导,警惕起来,上下打量着他,“你干啥的呀?找我们主任啥事儿?”
“是这样,”他脸上依旧挂着笑,“我家和左邻右舍养了很多鸡,每天都不少下蛋,自己家又吃不了这么多,就想问问你们收不收......”
女营业员眼睛一亮,“卖鸡蛋的?”
周东北点了点头。
“你等着!”
说着话,她弯腰就从两节柜台间的一块活动木板下钻了出来。
“哎”周东北喊住了她,随后指了一下自己嘴角。
女营业员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嘴角,摸到了那片瓜子皮,不由脸就是一红。
“谢谢!”
摘下瓜子皮,她扭身跑进了后面走廊。
一个瓜子脸女营业员好奇地看了他两眼,周东北也没在意,看着地上并排放着的三个大坛子,坛子盖用红绸子包裹着,好大一股白酒的味道。
看了看上面的价签,分别是八分钱一两、一毛三一两和一毛七一两……他沿着柜台缓缓走动,看着里面的价签。
大粒盐,九分/一市斤;
食用精盐,一毛五/一市斤;
白砂糖,九毛/一市斤;
二等去骨净猪肉,一块八毛二/一市斤;
铁皮盒的金鸡牌饼干,五块八毛二/桶;
天津产的麦乳精,十二块七毛九......
他想起了记忆中麦乳精的味道,这玩意儿可真是不便宜!
看着柜台里的香烟,大前门、大重九、黄金叶、阿诗玛、凤凰、芒果、牡丹、大鸡、红梅......
“同志,”他抬起头问,“软包大鸡是212吗?”
“嗯!”那个瓜子脸女营业员走了过来,看她模样有二十四五岁,模样还挺漂亮。
周东北又看了眼价签,一块二。
“还得用票吗?”
瓜子脸营业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用了,副食本都取消了,用啥票!”
“哦,给我拿一盒大鸡!”
刚把烟装兜里,那个圆脸女营业员回来了。
“同志,跟我来!”
他连忙走了过去,边走边撕开那盒烟的包装。
“姐,您贵姓?”他紧跟在身后,问了一句。
女营业员听他嘴这么甜,回头抿嘴一笑,“我姓赵,我们主任姓陈!”
“谢谢赵姐!”
“咚咚咚!”她敲响了门。
“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去吧,我们主任人特好......”
周东北微笑点头,又道了声谢,这才拎着三角兜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光线不错,两张破旧的办公桌背向靠在一起。
办公桌后只坐着一个中年人,穿着一件蓝色毛料中山装,因为有些秃鬓,额头宽阔,看着脸不小。
他一手端着个搪瓷缸子,热气袅袅,另一只手掐着张报纸。
“陈主任,你好!”他站在了办公桌前。
“哦,”陈爱民看了他一眼,“小赵说你能送鸡蛋?”
“是!”说着话,周东北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烟灰缸,随后把三角兜套在了小臂上,伸手掏出那盒大鸡烟,抽出一根后,又把烟盒放在了桌子上。
“领导,抽烟!”
陈爱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眼前是个瘦高的年轻人,看模样应该还不到20岁,有些青涩,相貌不错,浓眉大眼的,一脸憨厚。
他穿了件灰突突的棉大衣,左上角还印着“兴安市木材综合加工厂”的字样,劳动布棉帽子,脖子上挂了副棉手套,典型的工人打扮。
只是这小子胳膊上挎了个小碎花的三角布兜子,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破坏了工人阶级装扮的整体协调性,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领导,您抽烟!”
周东北又说了一句,手里那根烟往前递了递。
陈爱民伸手把烟接了过去。
“哗”周东北划着了火柴,弯腰凑了过去。
他深吸了一口,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一看小伙子你就会抽烟,这大鸡就212最好抽!”
周东北还是那副憨厚模样,呵呵笑道:“我可抽不出来,必须得像您这样见多识广的大领导,嘴才这么厉害!”
陈爱民打了个哈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听着舒服,伸手弹了弹烟灰,“再有两个多月过年了,鸡蛋供应不上,我也很着急......”
周东北心中腹诽,怎么没看出来你着急?
“政策放宽松了,”陈爱民还在说着,“按理说从个人手里批发鸡蛋也没问题,不过......”
第7章 保证完成任务
听到“不过”这两个字,周东北就有些腻歪,因为只要出现这两个字,就说明前面说过的话基本无效。
可此时不能说什么,保持微笑,努力露出八颗牙齿。
“不过呢,量是个问题,三斤五斤的还不够麻烦呢,咱俩也就没啥谈的了......”
呼
周东北站了起来,“砰砰砰!”用力拍了几下胸脯,动作神情都十分符合他这个年纪,看着就像个冲动的小青年。
“领导放心,只要价格合适,我可以每天送上百斤!”
“上百斤?”陈爱民愣了一下,“每天?真的?”
“没问题,我能保证一直送到过年!”
陈爱民摇起了头,“小伙子,别说大话,咱们兴安市里目前可没有大规模养鸡的,每天上百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周东北嘿嘿笑了,“实话实说,我是去各个屯子收,死冷寒天能下蛋的鸡确实不多,可咱们兴安在仓房里生炉子养鸡的也不少,腿儿脚勤快点,每天收个百十斤不成问题!”
“你不是有工作嘛,有时间跑屯子?”
“停薪留职了!”
陈爱民惊讶的下巴差点掉办公桌上,“停薪留职?为了卖鸡蛋?!”
“对!”他笑呵呵点了点头。
陈爱民抹了一把不多的头发,这要是自己儿子,现在就按地上狠削一顿,好好的工人不当,去做小商贩?
真是病的不轻!
“主任,不知道价格和结款方式......”
陈爱民不说话了,把烟蒂按灭在了烟灰缸里,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琢磨起来。
前段时间,鸡蛋的进货价是九毛八分钱一斤,马上来到年了,货却供不上,现在就怕进价再涨!
进价涨,可零售价却不让涨,提一分钱市里都得大会小会的研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真是闹心!
既然这小伙子是自己收购,压到九毛应该没问题,每天100斤,过年的奖金可就出来了!至于说一个月结一次款他能不能扛得住,那就是他的问题了,毕竟国营商店就是这个规矩,会计不可能给你零散着结账,没这个实力你可不做嘛!
“哒!哒!哒!”办公室里回荡着他手指的敲击声......
周东北耐心十足,继续保持着微笑。
“哦,对了,小同志贵姓?”他的手指停了,抬头又看了一眼。
“免贵姓周,周东北!”
陈爱民点了点头。
周东北被他“哒哒”的这个闹心,又抽出根烟,帮他再次点燃。
“你抽,你也抽!”他客气了一句。
周东北微微一笑,却没伸手。
“是这样,”他觉得眼前这小伙子看着挺实在,尽量不打官腔,“每天一百斤,一个月一结账,这些呢,是没有问题的......”
周东北不动声色。
“只是价格嘛,”他弹了弹烟灰,“咱们零售价是一块两毛九一斤,收购价是九毛,红皮儿白皮儿一个价,你看看吧,不行就算了!”
说完,他就拿起了自己的大茶缸子,低头“滋喽”喝了一口,意思很明显,我已经端茶送客了,不同意你就可以走了。
周东北没动地方,咧嘴笑了:“主任,不瞒您,来之前我跑了三家副食店,家家鸡蛋筐都是空的!这离过年还有三个月呢,鸡蛋就如此紧缺,我觉得年前进价和零售价格肯定都得涨,您说是吗?”
陈爱民脸色一沉,大眼皮耷拉着,“涨不涨价是我能说得算的吗?”
周东北笑容没变,继续说:“价格双轨制嘛,将计划外的粮油以及副食产品价格交给市场,相信领导比我更懂!涨不涨价,还要取决于供需关系......”
“只不过我们兴安市天高皇帝远,什么事情都慢半拍,不过要我说,零售价应该很快就会交给市场决定了......”
陈爱民放下了手里的茶缸,抬眼看向了他,“交给市场?那不就乱套了吗?”
“不会!”周东北摇了摇头,“一定会出台指导价,给一个上下浮动的范围,例如20%......”
陈爱民思索起来,不可否认,这小伙子说的有道理!
周东北没有打扰他,只是笑呵呵看着。
“你继续!”陈爱民又看了他一眼,目光明显与之前有了变化。
“主任,我这人实在,不会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实话实说,三家店给了我三个价格。”
“从九毛五到九毛七,又到九毛八,本以为您这儿是咱们市里最大的副食店,价格怎么着也能给到一块钱......”
“您知道,我也不容易,零下二三十度,下屯收鸡蛋是个辛苦活儿,一斤也就赚个两三分钱的差价,没人愿意干,太难了!”
“哎!”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这样吧,陈主任,打扰您了!”
说完,转身就走。
“哎”陈爱民喊了起来,“你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