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是1954年生人,比方振小了8岁,眉眼间和她弟弟徐辉很像,清秀、恬静。
昨天知道她是徐辉的姐姐以后,周东北也是暗自感叹,方振看着就像黑旋风李逵一样,竟然能有如此福气,娶了个美貌佳人。
“这是嫂子,”他笑呵呵侧着身子介绍:“这是我两个好朋友,他叫郝忠海,他叫沈波!”
“嫂子,过年好!”
郝忠海面带微笑,尽管有些紧张,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沈波没了往日里的大大咧咧,声音都比平时小了好多。
“好,过年好!”徐丽笑容满面,“快进,把车子都推进来,不然咱这片也架不住丢!”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周东北伸手摘下车把上的布兜子,笑道:“第一次登门,太仓促了,什么准备都没有,在家里拿了一些黏豆包,都是我妈和我姐包的,嫂子您可千万别嫌弃!”
“哎呀,”徐丽赶快接了过来,笑着说:“昨天霞姐就说你家黏豆包好吃,我家我妈每年也包,可她做的总有点发酸,真是太谢谢了!”
周东北知道她说的霞姐,是商业局林玉山局长的爱人冯霞。
跟在后面的郝忠海和沈波悄悄对视一眼,两个人第一次发现,原来黏豆包也能送礼,不由对这个疯子更是刮目相看。
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关系认识的方家,第一次登门还能如此熟络,最主要的是,这个礼送的简直是绝了!
不仅适合他的身份,任何人还不好拒绝,又能拉近彼此的机会。
“喜欢吃就好,啥时候吃没了还想吃,您就告诉我!”周东北说。
“一定的!”徐丽伸了伸手,“快,快进来吧!”
三个人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第101章 方振
院子很大,中间有两棵山梨树,看样子有点年头了。
一看就有段时间没清理雪了,只扫出来了一条小路,两侧厚厚一层,上面散乱着一些鞭炮的红色纸屑。
窗下停着一台军绿色的三轮挎斗摩托,这可是好东西,看的三个人眼睛直放光。
郝忠海他俩的脏衣服,都塞在了一个破帆布兜子里,支好自行车,他伸手把兜子摘了下来,三个人随着徐丽往屋里走。
“不用换鞋......”
虽然她这么说,周东北还是第一个脱了鞋,郝忠海也连忙跟着脱。
进屋脱鞋,周东北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对于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来说,还都十分陌生,甚至别扭。
沈波在后面扭扭捏捏,周东北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没笑喷出来,他的两个大拇脚指头都露在了袜子外面。
沈波唯恐徐丽看到,慌忙套上一双布面拖鞋,可他的脚太大,脚后跟都露在了外面。
周东北看了一眼郝忠海手里的兜子,轻声说:“先放这儿吧!”
郝忠海把兜子放在了鞋架旁。
“快进屋!”徐丽客气着。
客厅很大,比梁建国家大了一半不止,到底一个是正职一个是副职,还是有区别的,不过同样铺的都是大红色的实木地板。
宽大的纯牛皮弹簧沙发,实木组合柜上摆放着一台18寸索尼彩色电视机,一旁还有落地式、胶片电唱机。
墙角有个一米多高的木质大钟,看着十分古朴,落地电风扇上面套着白色布罩,上面还绣着两只鸳鸯......
东北很多人家爱用布罩子,唯一的几件电器都得罩起来,还有人家喜欢按布帘子,什么都得挡起来。
看到上面那两只鸳鸯,周东北想起一句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鸳鸯在人们看来一直是爱情的象征,其实鸳鸯还真不是一夫一妻的动物。
它们只在春季交配期间形影不离,在整个生殖期鸳鸯会共同生活,养育幼崽。
但生殖期一过,就会分道扬镳,重新奔向新生活。
重点是,多数雄鸳鸯都会在生殖期时寻花问柳,典型的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鸳鸯这种过日子方式,在东北叫搭伙过日子。
望着眼前的一切,郝忠海不动声色,可沈波的眼睛明显不够用了,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什么都新鲜。
“老方?老方?”徐丽喊了起来,随后笑道:“你们坐,这家伙还在睡觉,这几天酒喝的太多了!”
客厅有些凉,脱鞋都明显冰脚,三个人都没坐。
方振穿着一套便装,披了件棉袄,打着哈欠从东侧一个房间走了出来。
“方局!”周东北打了招呼。
尽管昨天喝酒的时候,他已经随着徐辉改口喊了姐夫,可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再这么叫就是不知深浅了。
“小周啊,”方振笑着大步走了过来,“来了,这两位是?”
“方局,这就是我和您说的那两个朋友,我今天带他们来看看!”
“方局长,过年好!”
郝忠海和沈波分别打了个招呼。
“好好好!你们好!”方振打着哈哈,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惊讶道:“你俩当过兵?”
郝忠海“啪!”一个立正,随后又是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铁道兵2师8团汽车一连郝忠海,1980年参军,1984年退伍!”
沈波同样一个标准的军礼,平时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也端正起来:“报告首长,铁道兵2师8团汽车一连沈波,1980年参军,1984年退伍!”
“2师8团?”方振好一阵惊讶,略一思索,“那不是89308?”
郝忠海和沈波更是吃惊,异口同声,“您怎么知道?”
方振神情严肃起来,把披着的棉袄放在了沙发上,随后,立正,敬礼,“53897,老兵方振!”
一旁的周东北默不作声,这就是他让俩个人穿这身衣服的目的,因为昨晚在酒桌上他清楚的看到,方振红着眼圈说自己退伍太早了,没能赶上部队上前线,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53897?”郝忠海一脸惊喜,“我们当年并入的部队就是53897,真是太巧了!”
方振点了点头,“我也是听一个老战友打电话说的,所以我才知道你们的番号!”
“快,”他做出请的手势,“过来坐!”
四个人坐在了沙发上,方振拿起茶几上的软中华,郝忠海连忙先给他点燃。
三个人聊起了当兵的那些事儿,越聊越热乎。
周东北靠在沙发上,面带微笑,一句话不说。
他给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今天红花两朵,而自己就是一片微不足道的绿叶。
“84年退伍?怎么就退了呢?”方振问。
郝忠海一脸惭愧,“82年经过集训后,我们就紧急开拔到了前线,后来又都受了伤;撤回到了春城修养,83年秋天上去了九个月,又一次捡条命回来......”
“九个月,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猫耳洞里,山里的蚊子又大又凶,可又穿不住衣服,因为没多久皮肤就会溃烂......”
“我们坚守的是116号阵地,距离安南军阵地不过几十米!”
“我军前沿大多数支撑点阵地,都是以班或加强班为单位,有的警戒哨位上只有两三个人,一个步兵连会分散配置在若干个阵地上的猫耳洞、天然洞穴以及掩体工事内......”
方振听的十分认真,又是一次次的唏嘘不已,半响又问:“伙食怎么样?”
郝忠海笑了笑,“还不错,我们是一类灶,每人每天五毛二分钱的标准!不过,作战期间,伙食费并没有特殊补贴。”
“对了,供应的军用罐头、压缩干粮是不计入伙食费标准之内的,听说现在的伙食费已经增加到了六毛八,应该比我们那时候好一些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郝忠海的语调平淡,看不到一丝丝的悲伤和痛苦,也不让人觉得他在炫耀什么。
可说起一些战事时,尤其是那些牺牲的战友,很快,他的眼睛就红了。
“那些年太耽误事儿了,很多苏式武器甚至都生了锈,像我们这样的新兵,完全是在战场上得到的锻炼,可伤亡实在是太惨重了......”
方振也红了眼睛,一声长叹,“是呀,近二十年没打仗,导致我们的战力受到严重损毁,没有军衔制度,指挥体系又严重紊乱!”
郝忠海点了点头,“各个方面原因都有,后勤补给情况不理想,补给车辆不足,前线指战员又无法适应现代化战争,仍然使用老式战术,导致兵员重大伤亡。”
“那时候我们还没上去,但听说仅仅是79年的2月17日至3月16日,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就牺牲了6954人,伤21000多人......”
客厅里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你俩命大,给了几等功?”方振问。
“都是个人三等功!”
方振点了点头,又问:“方不方便看看你们的伤?”
沈波笑道:“那有啥,都是大老爷们!”
方振也笑了,朝里屋喊了起来:“丽丽,你可别过来!”
四个人哈哈大笑,冲淡了先前那种莫名的悲伤气氛。
看到郝忠海身上的伤以后,周东北不由好一阵揪心,他的小腿肚子上有个对穿弹孔,肩头、肚子和后背上都有弹片留下的疤痕和刀伤。
再看沈波,更是吓了他一跳。
沈波身上的伤疤比郝忠海多了一倍还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两个人穿好了衣服,方振站了起来。
三个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刚要起身,方振伸手往下压了压,随后,他端端正正给两个人敬了个礼。
“首长,您别......”郝忠海连忙站了起来。
方振一动不动,黝黑的脸庞神情肃穆,一双虎目泛着泪花。
沈波也慌忙跟着站了起来。
两个人一起立正,敬礼!
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102章 难兄难弟
“老方,你们这是聊不完了?再不干活的话,晚上你就只能睡凉炕了!”里屋传来徐丽的声音。
周东北也笑道:“是呀,正事要紧!”
沈波伸手用力一拍脑袋,咧嘴直笑:“这事儿整的,快,老海儿,换衣服!”
两个人就往进门位置走。
方振跟在了后面,“小郝,你俩进屋换衣服,守着门太冷!”
“没事儿,套上就行了!”郝忠海说。
不一会儿,两个黑人就进了客厅,看的方振目瞪口呆。
周东北连忙说:“他俩停薪留职以后,一直就干这个,所以工作服埋汰了点!”
方振什么都没说,表情凝重。
他带着三个人来到客厅后面的厨房。
这里虽然也有一口大锅,可同时还有一些现代化的厨具,有绿色的万宝上下双开门电冰箱,还长着两个“黑耳朵”的东芝电饭锅......
周东北往西侧的餐厅里看。
入眼就是一张宽大的实木餐桌,虽说工艺和后世没法比,但木料极其厚重,油漆更是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