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叛乱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庞大的民用智械体系、超算体系，算是废了，因为大家不知道这些计算机中，到底还潜伏着多少病毒。
再次开机，说不定又会发生叛乱。
清理、格式化这些东西，可是个超级大的工程，要知道，一棵树就是一个超级计算机。
而地上的叛乱却还没有终结。
地上的智械普遍具有蓄电池结构，就算核电站关闭，它们也能活动一阵。
于是大半集团军列兵出发前往地上，打算彻底终结本城的叛乱。
地面上的损失，远比地下要大。
天文台、雷达站这些先不说，就说为城供应供芯片的工业体系，它被完全摧毁了。
因为缺失替换芯片，短期内，智能物流体系、虚拟游戏什么的都无法恢复。
但幸运的是，人们不用为食物担心，人造淀粉、蛋白质工业很容易恢复，而且库存的口含片、营养液，足够全城人吃整整一百年。
这玩意保质期才两百年。
京都地下城，医院，通过罗辑的讲解，联合政府官员明白了黑暗森林理论。
他说了三个字：“麻烦了。”
“三体世界无所谓，但我们没有毁灭太阳系的权力，这要由全体人民决定。”
罗辑露出一抹难堪的笑容：“你们有能力绕过民众，建立黑暗森林威慑体系。”
“的确有，但您的意思是，让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群人来承担拯救人类的责任？”
官员露出一抹嘲笑，当然，不是对罗辑的嘲笑，而是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人类。
“先生，您还记得陈曦先生在第一次面壁者听证会上讲的话吗？”
罗辑说：“他讲了很多，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句？”
官员沉吟片刻，模仿着陈曦当时那傲慢而轻蔑的语气，“将拯救人类的重任交予一个孩子，你们…怎么不去死啊？”
“拯救人类，应该是每一个人的事。”
罗辑生气的质问：“所以，我们难道就要等死吗？”
“不不不，当然不，最快的两个水滴还有二十九个小时才能抵达太阳系防线。”
太阳系防线的天文台、雷达站，还有人驻守。
“我们会发起全民公投，决定是否进行黑暗森林威慑。”…
“但您应该知道一件事，掌握威慑的执剑人，就是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由个人执掌它，那么这个人就一定要拥有放下剑杀死人的决心，这个决心最好是百分之百。”
“只有这样才有三种状态，握紧剑、可以松开剑、松开剑杀人，第二个状态与三个状态的关联度，就是威慑和平的稳定值。”
罗辑说：“威慑度。”
“嗯，很好的词，威慑度。”
“如果由群体来执剑，那么威慑度就只有0和1两种状态，没有中间态。”
“智械刚刚发生了叛乱，我们不可能让曙光来执行威慑，所以只能由人本身。”
“但这个人不能是个体，只能是群体，个体不需要背负属于群体的职责。”
罗辑感觉自己有点老了，他无法适应这个时代的人文主义。
曾经，勇于承担超过某个限度责任的人，不都被称之为英雄吗？
怎么到了现代，反而要被唾弃？
但反过来想，好像人人都是英雄。
“雷迪亚兹，我记得他搞过一个反触发系统，摇篮，我们可以用它来缔造威慑体系。”
官员敬礼道别，“罗辑先生，感谢您为全人类参悟了宇宙社会学的基本状态。”
“剩下的，就交给全人类来决定吧，您不需要背负过多的责任，请您享受这个时代。”
官员离开了，去地面，通过电台与联合政府联络，获取重启核电站的授权。
现在整个城市都停电了，只有部分机构还有供电，没办法进行全民公投。
官员走后，罗辑来到窗边，望向下头在应急灯光下比斗武力、载歌载舞的人们。
这一点都不像末日将临的景象。
这是表层世界的日常，只是现在表层世界无了，大家只好跑到现实来进行娱乐活动。
比斗武力，大多是点到为止。
愿意下狠手也没关系，住院而已，反正民用武器很难杀死人。
现代，只要取得谅解书，故意伤人都是可以保释出来的轻罪，如果伤者不想让警察系统与司法系统参与，这连犯罪都算不上。
如同盛世之景的末日，罗辑竟有些迷醉。
这时，敲门声响起，罗辑回头望去，发现是几天未见的司命。
他注意到，司命断掉的手臂竟然已经痊愈了？现代技术也办不到吧？太快了。
“罗辑博士，您不下去看看这个时代最美好的一面吗？站得太高，总是很孤独。”
罗辑摇摇头，道：“越是热爱这个美好的时代，我就越舍不得它，内心就越发煎熬。”
“您还是放不下拯救人类的责任？”
“是的，放不下。”
司命露出一抹微笑。
如果大家的想法、情感都跟您一样呢？现在，还差一点苦难作为涅之火。
而且，人类文明的政治体制必须改变。
“罗辑先生，走吧，去看看吧，就当回家路上顺道见识一下。”…
“我可以出院了？”
“本就不是重伤，都没有伤及内脏，皮外伤已经缝合，也不需要取线。”
罗辑点点头，转身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就离开了病房。
靠近了他才发现，司命的新手臂，是金属义肢。
“怎么？好奇这个？智械叛乱出乎我们的预料，事发突然，就只好这样了。”
“人类拥有的技术，其实远比您想象得要先进，我们现在能将除大脑以外的所有身体组织都替换成机械，只是，想让机械读懂人类大脑的全部信号，需要一棵树级别的超算。”
“如果换成量子计算机，以和平破灭前实验室生产的最小量子计算机为例，大概只需要成人的整个腹腔空间。”
“这项技术暂时没有价值，除非核聚变发电系统能变得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人不可能一直靠着无线电供能，那样限制太大了。”
罗辑沉吟许久：“你们一直阻碍我将黑暗森林告知联合政府是出于什么原因？”
司命回以微笑。
“我们利用咒语，使星联舰队不被水滴追击，人类文明已经延续下去了。”
“组织中的人，想走的走了，想留下的留下了。”
“剩下的，就是安度余生了，我们留守派的宗旨是：让留在蓝星的人类安度余生。”
“将黑暗森林告知联合政府，这个目标就破灭了。”
陈曦先生一个多世纪的文化（防河蟹）命成果，可能会被毁灭。
建立威慑，建立和平，人类同样能安度余生，只是，面对‘面壁者的笑’，罗辑仅仅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详问。
他只是想到了一点，有着如此底气的留守派，应该有着某种其他形式的威慑方式。
“联合政府现在知道了黑暗森林，而且正在尝试建立威慑，你们的目标破灭了吧？”
司命摇摇头，说：“你们都忘了。”
“陈曦先生也是享乐等死主义者，而他身处太阳系防线。”
就算陈曦先生没有看清我们的目的，谷神星上也有留守派成员。
第六十六章 退场
公园、广场、街道，热闹至极。
苏醒以来的一个多月，罗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就连现代历史上也不曾有过。
路过大低谷警示碑，他看到很多人肃穆而立，一只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对天挣扎的手臂雕塑群中，不断传来铁锤敲击凿子的声音。
罗辑不由得驻足，“司命女士，他们在给逝去的人立碑？”
“是的，将遇难者的名字刻在石头上。”
“每个雕塑上都有很多名字，他们是这座城市在大低谷期间遇难之人的名字，所有城市都有这样的雕塑。”
有人说：“这是仇恨，值得我们铭记的仇恨。”
“三体人可能会忌惮星联，我们可能暂时不会灭绝，但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今天死的是他们，明天死的就是我们，若三体人用一部分人死，一部分人活的手段来分化我们，我们绝不能向它妥协。”
“再大的灾难，哪怕是死亡，也别想让我们舍弃现在的美好生活，大低谷绝不会再次出现。”
罗辑明悟，大家已经意识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了。
这时，有人喊，“罗辑先生！可算找到您了！”
转头一看，是联合政府的官员。
“怎么了？”
官员苦笑一声：“陈曦先生，这一次，他真的反人类了，人民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经过一番讲解，罗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阳系防线上的天文台、雷达站都被击毁了。
“那就赶快在建一个啊！”
有人疑惑的问：“难道咒语成功了？恒星毁灭了？现在要发射三体世界的咒语？”
“如果太阳系防线的雷达站被毁灭了，那就没机会了，发射功率超大的电磁波需要大量能源，而蓝星上的核电站都已经关闭了，我们没有其他发电设施，火电水电早就舍弃了。”
“就算重启核电站，也还有无法解决的问题，快速制造一个足够大的雷达，如果智械体系没有出问题，倒是能在十小时之内建成。”
“但蓝星上的智械已经瘫痪了，而地外行星的工业基地，没记错的话，收到末日之战的消息后，核心超算是最先撤走的重要资产…”
官员无奈的点点头：“有时候，效率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沉默片刻，有人气愤的说：“我们这些民众忘了恒星咒语的事！怎么连你们科学院、联合政府也忘了？你们一点都不称职！”
“话不能这么说，当初大家一起决定的享乐等死，谁会在意一个古代计划？”
“要说不称职，大家都不称职，联合政府与科学院又不是旧政府那样的权力阶级。”
“现在，掌握权力的是我们每一个人。”
“我考过天文学，我记得，科学院观察了八十年，没有发现什么变化才放弃的，毕竟是一颗壮年、稳定的恒星，观察来观察去，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继续观察就是浪费时间与资源，啧，恒星毁灭，实在有点超乎想象。”…
“不怪他们，要怪，也应该怪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