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小纪你总不能老是这么白跑,我得给你报酬,可不是赶你走、不让你来了!”
“可您现在的花草,的的确确没有问题了,您自己又会种花草,我怎么能再收您的钱?”纪元海说道,“往后又不断往来,交情也在。”
“我自己也得学习备战高考,时间也紧迫,以后就不来这么勤了。”
王老怔了一下,知道自己准备给他新的报酬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反而让他注意到花草不需要照料,减少来往次数,心中难免不舍,小声嘀咕一声:“备战个屁!”
小云都说了,这小子考高考准能上大学,这话就是拿来搪塞我的。
王老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袁奶奶听了缘故,也劝说纪元海两句;纪元海笑着请她看那些长势良好的花草,表示这里的确用不上自己了。
袁奶奶还要再说什么,忽然一抬眼,喜道:“老头子,文博来了!”
王老下意识地站起身往外看,隔着窗户看见一个板着脸煞是威严的中年人进院门来,又冷哼一声坐下。
“他来就来吧,他来还用通知我啊?”
“我这里,他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纪元海连忙站起身来。
那满是威严的中年人从院门处走进来,到了屋门口,见到袁奶奶便神色柔和下来:“妈。”
“哎!快进屋!吃饭了没?我给你做点你爱吃的?”
袁奶奶喜不自胜地说着。
“不用麻烦您了,妈,我吃过了。”中年人说完之后,再看向王老,脊背立刻不由自主地挺直了,“爸。”
“哦?这不是青山县组织部的王副部吗?怎么有空来看我一个小老头
子?”
“爸……您这”王文博顿时一脸为难。
“我这么了?”王老很少生气,此刻却是沉着脸,一点好气也没有。
“您说这话,不是笑话我吗?”王文博尴尬地说道。
“你还知道是笑话你啊?”王老指着他,“小云换辆自行车,你足足跟她憋了一年的气!你这么大威风啊?在家里跟孩子耍横啊?”
“我这些花花草草,你也看不顺眼,来来来,都给我砸了,把我退休金也全都拿走,不耽误你王副部的好名声!”
“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威风啊!我跟你妈的退休金正常用,也耽误了你,孩子换个自行车,也耽误了你!”
“我看你是青云直上,了不得啊!你现在是什么高官啊?”
这一通话,带着火气,越说越大。
王老先生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指着王文博。
王文博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完之后,王老先生又坐下,呼哧呼哧地喘气。
“爸,您消消气……”王文博说道。
“我消气,我消的下来吗?”王老怒喝,“这十多年了,你自以为是,我说什么你不听什么,有些事做绝了还自以为飞黄腾达!”
“现在呢,你路都断了,又开始顾惜什么名声!”
“晚啦,你知不知道,已经晚啦!”
王文博低着头,又闷不做声了。
王老训斥他一通,到底是看不顺眼,又气呼呼回屋里面去了。
袁奶奶在一旁叹气:“你说说你们爷俩儿,只要一见面,那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就没有一个心平气和的时候。”
“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我去劝劝老头子,你就别走了,今天中午留这里吃饭。”
王文博显然也是被训斥的浑身不痛快:“妈,我就不留了,省的把爸给气着了。”
“还有别的事等着我,我就先走了。”
“你这孩子”袁奶奶大为失望,想说什么又没说。
王文博说着就要走,就在这时候,王老先生又快步走出来:“走吧,走了以后就别来!”
王文博顿时当场迈不动脚:“爸,您这……别生气行吗?”
纪元海是越看越没法看,要是早一点能够告辞,倒也不用看这种家务事。
可惜现在走不得。
仔细观察一下,纪元海上前一步,搀住王老先生的手:“王老,您可别生气了!”
“这手都哆嗦了,何必呢?先顺顺气再说。”
袁奶奶、王文博听了这话,才都注意到王老先生已经气成这样,连忙都上前来。
王文博搀住王老先生另一条胳膊,和纪元海一起扶着他坐下,一边慢慢拍后背,一边红着眼睛说:“爸,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您也不能因为我把自己气成这样啊。”
“您实在不行,打我两下骂我两句也行啊。”
“我想起来就生气。”王老先生喘着气说道,“还骂你两句,我刚才骂
你两句,你为什么要跑?你跑了我骂你还有用吗?”
王文博无可奈何:“行,行,您现在骂吧,我不跑,我听着。”
“你这个死老头子就是犟!”袁奶奶在一旁倒是骂起了王老先生,“养花养草,差点因为一盆花把命给送了,要不是小纪,你就完了!”
“现在跟你儿子也是这样,爷俩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王文博认错认骂,再加上老伴也说,王老先生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倒是也不骂了。
因为情绪稳定,渐渐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激动,当着纪元海这个外人,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王老先生对纪元海笑了一下:“小纪,倒是让你见笑了。”
纪元海说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同样不和睦,说起来比这还要难以启齿。王老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有些事情该过去的总是会过去。”
王老笑了一下:“小纪,你倒是通透。”
又跟王文博、纪元海两人介绍:“这是小纪,我的宋梅就是他救活的。”
“这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叫王文博,挺喜欢耍威风,你叫他王哥就行。”
纪元海迟疑了一下。
王文博察觉他这个小细节,心说还挺懂事的,知道不能乱喊。
但是既然在老爷子面前,当然是哄他顺心,笑着说道:“小纪,我爸都这么说了,你就叫我王哥。”
纪元海立刻点头:“哎,王哥,您好。”
“我是靠山公社生产队的社员,也是机缘巧合来城里面,正好遇上王老的宋梅出了点事儿。”
“说真的,王老真是太厚待我了。”
“小纪,你要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王老说道,“咱们俩是忘年的交情,花草里的好友。”
纪元海补充道:“您绝对还是我的良师益友,我可是不止一次受您指点教诲。”
王老顿时咧嘴笑了:“对对对,就是这样,哈哈哈……”
王文博看着这一幕,心里面暗自想起来。
对我,就生这么大的气;对这个会养花的小纪,就乐的眉开眼笑,这到底谁才是您的儿子?
不过接下来王文博也注意到了,纪元海这个小纪还真不是一般的农村社员和普通种花的。
他文化程度很高,说话跟的上自己和父亲的对话,甚至有时候嘴里面还能说出来成语,而且还都是恰到好处,很是有点妙语连珠的意思。
这人……该不会是有什么人布置的吧?
别说是农村社员了,你说他是大学毕业,我也信啊。
王文博不动声色地询问了纪元海的一些情况,得知他小学文化,自学成才,准备明年的高考,又跟王竹云见过面,借过书,有点怀疑他想要碰自己女儿。
后来一问又不是,他已经跟一个女知青结了婚,两口子都准备考大学的。
王文博感觉有点迷惑:难道他真是一个普通生产
队社员,自学成才,有这样的眼界见识和知识?
这也太天才了吧?
王文博留下吃中午饭这件事,王老看上去不太欢迎,还嘴里嘀咕两句,实际上心情乐开花了。
连纪元海接下来不帮他时常照顾花草这件事都笑着提出来,不再失落,还询问纪元海接下来生活会不会困难。
王文博不动声色听着具体细节,冷不丁听到“白主任”三个字,顿时筷子一顿,失声脱口而出:“白守岩?这里面怎么还有他?”
王老见他这样,少见地有点耐心,给王文博说了事情前因后果。
王文博便点点头,一边吃饭一边思量。
这件事,应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还是说……
“你要是真有什么本事,真有什么想法,先跟小纪商量一下。”
“这是小纪的衣食所在,你不能无缘无故砸人饭碗。”
知子莫若父,王老见到王文博这副模样,知道他在更深一步权衡某些利弊,开口提醒道。
王文博点点头:“嗯,我知道了,爸。”
又看向纪元海。
纪元海在一旁听着,见到话题到自己身上,便说道:“王哥只要跟我说一声,我能配合的肯定配合。”
王文博笑了:“应该不会,应该不会。”
“真有什么事情,再说。”
吃过饭后,纪元海从王家告辞去了花草铺子。
花花草草长势不错,生意也不错,高大明脸上都有了不少喜色。
刘香兰搬搬东西,按照纪元海要求照料一下花草,其他的时候倒是清闲的,卖花的时候都是高大明去卖。
纪元海在这铺子里面呆了一些时间,找个地方坐下。
刘香兰连忙用搪瓷缸子给他倒了热水,加了两颗冰糖进去,让他喝着舒坦有甜味儿。
纪元海对她笑了笑,刘香兰便眉眼带着欢喜,喜滋滋地去忙碌了。
喝了两口水,纪元海的目光有点放空。
跟王老比起来,王文博身上的功利性是很明显的。
还有一些其他过去的历史缘故,纪元海也听出来了,这大约也是王老、王竹云都跟他关系比较僵的原因。
如果王文博没什么想法还好,一旦他真的有什么想法,纪元海可就又要麻烦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