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准备举家离京,回老家祖地,除了李云裳。
她在弟弟婚礼之后,便匆匆赶回特区,毕竟嫁为人妇,有自己的家庭,得陪着丈夫和婆婆过年,但这个年注定过不痛快,家里两个全是病秧子,据说她的瞎子婆婆有些熬不住了。
若不是赶上建昆结婚这件大事,玉英婆娘本想过去一趟,探望下亲家母。
现在只能等回来后再说。
首都火车站里,同样跟学校请过假的李云梦,显得格外高兴,好多年不曾回家,她都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儿时的小伙伴,现在都怎么样,要知道在她那一代,她可是孩子王。
所以小的们过得好不好,她颇为关心。
书信往来终究不真实和具体,她必须亲眼见过才知道。
“哇!啥情况,这么多人,比春节还热闹?”
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头,丝毫不比后世的春运场面逊色。
“是喔,咋这么多人?”不常出行的玉英婆娘四下瞅瞅后,也是满脸惊奇。
倒是成日在外面瞎混荡的贵飞懒汉,慧眼如炬,带着几分瞧不起的意思道:“进城打工的。”
他并非瞧不起这些面有菜色、多半拎着尿素袋子的人穷酸。
而是瞧不起他们明明这么穷酸,还要跑来打工。
打工能有什么出息?
在他看来,即使没本钱,在老家从养几只家畜开始创业,也要比打工强上一百倍。另外,如今在这懒汉的眼界里,赚钱的渠道简直不要带多。
这年头真是干啥都是赚!
人不畏穷,而畏没胆。
所以他鄙视。
李建昆和仍是媒体人的沈红衣相视而望,后者道:“听说规范经济之下,很多项目都落马了,乡镇企业倒闭一片。”
李建昆点点头,既然她都明白,没作解释。
眼前这一幕,是这个国家历史上,全国范围内的第一次打工潮。不仅仅局限于南方沿海城市,各地方的人们都向大城市蜂拥。
史称“百万民工进城潮”。
这之后,许多人便开始漂泊离乡的打工攥钱生涯。
少部分人最终留在了大城市。
但更多的人,把最好的年华奉献给大城市后,等干不动了,终究只能回到老家,然后他们的儿子、孙子,继续这样的外出打工生涯。
令人唏嘘。
呜
火车开动。
春节刚过,这时节离开首都的人倒是不多,所以车厢里还算宽松,至少大家都有座位。
旅途漫漫。
李建昆戴着鸭舌帽和墨镜,不好张扬。
老李家两口子毕竟上了年纪,精力不支,熬不住多久就得眯一会儿。
风华正茂的李小妹精气神好得几乎要外溢,叽叽喳喳,手舞足蹈,举手投足间玲珑有致的身段尽显,俏皮可爱彰显无遗,不知引得车厢里多少老少爷们哈喇子狂流。
跟她小嫂子扯东扯西,一会儿讲她崔师傅又有新歌,瑟于她是全世界第一个听众;一会儿讲他们班有个胡大鼻子,其貌不扬,但戴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头套,演起武林高手来,叹为观止,侠气冲天。
“清溪甸是什么样的?”
沈红衣倒是对丈夫的老家,此行目的地更感兴趣,有些期待,有些忐忑。
她想先了解一下,尤其是风土人情,必须打听清楚,否则万一闹出洋相,甚至是让人觉得她没有教养,便是大问题了。
“大山疙瘩里的地方,还能怎么样?”
李小妹耸耸肩道:“老旧破呗,这么说吧,如果我家还住那,我二锅也没现在的事业,即使你俩是同学,也不大可能看上他。”
“不过。”
李小妹话锋一转,小嘴扬起,面露追忆:
“那儿有绿水青山,还有大海,有最好最护短的乡亲们,有最够意思的小伙伴们。”
听她这么一说,沈红衣脑子里便有了画面。
大山里的穷乡僻壤,不过依山傍水,自然风光秀美,民风淳朴。
“你们那边的方言怎么说来着?你教我一些,尤其是向长辈打招呼的那种。”沈红衣又问。
李小妹倏然瞪大眼睛:“你想学我们那边的方言?”
“怎么了?”沈红衣一脸迷糊。
“小嫂子呀,不是我瞧不起你,别说你是学中文搞文案工作的,你就算是研究甲骨文的,我从我们县各个镇各挑一个人,往你面前一站,那你也得饮恨当场。”
“……”
第1144章 老家
火车抵达市里时正值中午,李建昆一行拎着大包小包刚从闸口出来,接车的人堆里,一个小萝卜头蹿得老高,以期引起注意。
真好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拔萝卜似的。
“奶!”
“二叔!”
“小姑!”
正火急火燎从包裹里摸出一把玩具大枪的贵飞懒汉,期待半天,硬是没听到唤他的声音,眼神黯然。
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他自认爷爷当的没话说啊。
要啥给啥,不要硬塞。
所以贵飞懒汉总认为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一样的事换他来做,始终讨不到好。
李平安身旁,李建勋和符巧娥都在,还有个穿着肥大西装、戴大金链子的男人。
有过两面之缘,如果李建昆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大嫂的一位表哥,排行第几属实记不清了。
符华看到戴鸭舌帽和墨镜的李建昆后,眼神明亮,尽管等了一多小时,但是心里没有任何不耐烦,有的只是兴奋。
他想这如果不是“微服私访”,哪轮得到他来接车?
市里那些头头有一个算一个,得过来排成两排。
“老弟,一路辛苦,来来,东西给我。”
“叔叔阿姨,弟妹,小妹,走走走,没什么招待,家常便饭,我都安排好了。”
符华抢过最大的两只行李箱,热情招呼道。
李建昆向大哥投去询问眼神,没说有这个流程啊。
符巧娥笑着解释道:“华哥在市里安了家,临时听说你们要回经过市里,说什么也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符华剐她一眼,埋怨道:“你也是,不早说一声,这急赶急的,一点准备没有。”
李建昆恍然,这个华哥上次见时,打扮还挺朴素,显然发了。
这个理儿说得通,又有大嫂这层关系在,盛情难却,倒是不好拒绝。
其实李建昆现在最想做的事,不是吃饭,而是找个地方洗漱一下。两天没要脸,牙也没刷,这饭哪吃得香?
走出站外广场,马路牙子旁前后停着两辆汽车。
一辆黄色天津大发,车门上印有“望海县客运公司”字样,显然是李建勋搞过来的,他如今的身份是望海电器一厂的副厂长,作为全县最大的国营单位,这个副厂长的含金量颇高。
他上位后,以前的副厂长荣升厂长,厂长则直升副县长。
一辆白色夏利小轿车。
符华从裤腰带上抠下钥匙,打开车门。
“华子混得不错呀,连私家车都混上了。”贵飞懒汉啧啧道,他和符华更熟,因为符巧娥的老爸不喝酒,家里有个喜事都是这些已成人的晚辈帮忙应酬。
“嗨,不能和叔叔您比,您干大买卖时,我华子还穿开裆裤呢,谁不知道清溪甸的砖瓦厂是您一手搞起来的,后面您还当过袜子大王,那是正儿八经的前辈楷模,我有好多事都想向您请教呀。”
“好说好说。”贵飞懒汉搂着他肩膀,比亲儿子还亲。
两辆车前后驶离,来到市中心约莫是门脸最气派的一家酒楼。
行李放在车上,大家一身轻下车走进酒楼时,符华望向沈红衣,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道:
“弟妹,咱们这边没啥好吃的,除了海鲜,我跟他们交代过,必须是最新鲜的小网海鲜,你尝个鲜,看看咋样。”
沈红衣神色期待,说了声好。
她其实有带洗漱用品,只是火车上不方便,勉强能刷个牙,等她翻出东西告假去卫生间时,李小妹嗖嗖跟上去。
所以李建昆就算了。
二女回来时,饭菜已经上桌,以海鲜为主。
鲜到让沈红衣叹为观止,有道菜愣是不敢下嘴。
菜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是那种小小的乳白色章鱼,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小章鱼的触须还在餐盘里爬动着,旁边有一碟深褐色蘸料。
符华招呼大家赶快吃,说待会爬出来了。
贵飞懒汉
“真鲜呐,还得是家里,首都那边就吃不到。”
生猛!
看得沈红衣狠狠咽了口唾沫。
尽管她想了解丈夫家长的一切,来之前也想好了,很愿意尝试这边的所有美食,但这道菜,恕她实在无法下口。
怕了怕了。
但她又很好奇,见丈夫也夹来一只品尝,只是吃得更文雅,侧过身好奇问道:“啥味儿的?”
“几乎没味。”
真真的就什么也没放,海里捞起来,顶多清水冲洗一下。
会吃的人甚至不蘸酱。
沈红衣睁大眼睛:“那有什么吃头?”
“就吃一个‘鲜’字。”
李建昆笑笑道:“别勉强,每个地方的胃不一样。”
沈红衣真不勉强,她留意到婆婆也没吃,应该不算不给面子。
“大菜来喽!”
耳畔传来服务员的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