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们的背影,玉英婆娘有苦说不出,本来想让既聪明在家里又有权威的小儿子,劝劝他爹来着,谁承想,劝没劝成,还买一赠一了……
气功是真是假,玉英婆娘不懂,也不在乎。
这位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更信奉来源于道观或寺庙里的那种“宿命论”。
说白了,一个人这辈子过得好不好,能活多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上辈子的所作所为决定的。
这辈子即使做好事、积阴德,也只能改变下辈子的命运。
她只是见不得丈夫变得神叨叨的,有时好像犯癔症似的,怕长此以往会出问题。
……
……
有个叫北太平庄的街区。
这儿有个农贸市场。
尽管过去也是附近老百姓采买的主要场所,但是打从去年年底开始,周边一带变得格外热闹。
常常人满为患。
街道上拥堵得连辆三蹦子都开不进去。
缘由在于,几个月前,有个女人出现在这儿给人表演、看病,自称有特异功能,后面慕名到访的人越来越多,她的业务也拓展到主要从事“咨询”和“授功”。
今天,正是一个授功日。
这是信奉她的人,最值得期待的日子。
更别提还是新年头一场。
李建昆眼前只有乌泱泱的人头。
农贸市场旁边有座仿古建筑,占地不小,当地人称之为“小红楼”。
不知是租用还是借用,小红楼现在便是这位女大师的活动驻地。
人流呈箭头状,朝小红楼门前涌去。
如果不是有李贵飞这个铁杆拥趸的带领,看这情况,李建昆觉得自己根本进不去。
二人挤到门口。
门前还有几名工作人员。
与李贵飞都是老相识。
笑呵呵打过招呼后,李贵飞从黑色羊毛大衣内衬,摸出一沓钞票,数出七十元递过去。
包含李建昆那份。
大师授功的费用是每人三十五元一场。
童叟无欺。
值得一提的是,这相当于许多工作不错的人,半月薪水。
但大家给的都格外心甘情愿。
据说一场授功的时间为四十分钟。
“老李啊,你儿子?”
“对,小的。”
“一表人才啊。”
“嗨,你算是别夸了,再夸他眼睛该往天上长了。”
“今天是授功啊,你两父子只带一口锅?再整一口?”
“对对,那必须要。”
于是,李贵飞又花十块钱,当场买了一只煮饭用的大铝锅,塞到李建昆手上。
李建昆:“……”
事实上,他早发现,奔小红楼来的人,几乎人手一只或大或小的铝锅,就是那种煮粥或蒸菜的深锅。
通过这个道具,李建昆对这个女大师的身份,已经有所揣测。
跨过小红楼的门槛,是一个撑着十来根红色圆柱的厅屋,空间不小,里面汇聚着数百号人,各找地方席地而坐着。
据李贵飞说,授功活动分场次进行,每场都有固定人数,因为实在坐不下。
两人也找到地方坐下后。
李建昆望向正前方空空如也的高台,问:“她叫什么名字?”
“大师的名讳岂能随便提?”
“我不是偷偷问你嘛。”
“张香玉。”
他娘的,还真是……李建昆瘪瘪嘴,也就不疑惑李贵飞为什么喊她女神了。
这些神棍约莫没少从武侠小说中找灵感,都热衷给自己取外号。
在八十年代特异功能和气功的名号相结合后,全国迅速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气功大师,其中有几个最出名的:
严新,声称自己在千里之外,用气功扑灭了大兴安岭的火灾。
所以他给自己封了个外号,叫“救火先锋”。
说实话,对比其他几人,有点Low。
张宝胜,表示自己发功时可以拦截原子弹,并号称是未来军事战争中的绝世武器。
他的外号多如牛毛,像“神人”、“中国圣人”、“活佛菩萨”等等。
张香玉,号称自己能和万物对话,接收宇宙信息,并成功联系上外星人。
她的外号叫“智慧女神”。
这是一场风潮。
起初伴随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最后以荒诞而魔幻的闹剧收尾。
李建昆观察着周围的人,他们的脸上和李贵飞一样,都带着一股狂热。
也不知过去多久。
啪啪啪啪!
现场陡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李建昆再次望向高台,“女神”现身了,让人大跌眼镜。
是个留着男式短发、堪称丑陋的中年妇人。
她从助理手中接过话筒,简短地来了几句开场白后,直入正题。
台下信奉她的人大概率认为这是效率,在李建昆看来,这是怕耽误捞钱,毕竟门外还有更多人在等待下一场,下下场……
悬在高台两侧的喇叭中,传来声音:
“戴好铝锅,盘膝而坐,闭上双眼,静思入定,想象宇宙的浩渺……”
场中传来的声音。
贵飞懒汉瞥向李建昆:“戴呀。”
老实讲,李建昆真不想戴,像个二傻子似的。
不过为了卧底成功,不让人轰出去,搞清楚张香玉到底是怎么忽悠人的,他还是拿起铝锅反扣在头上。
为什么要用铝锅呢?
李建昆没有询问李贵飞。
料想,这是张香玉从雷达信号锅中找到的灵感。
张香玉的功,被她称作“自然中心功”,即沟通大自然的功。
这个功大概的所谓理论是这样的:
张香玉说,宇宙间存在一种叫做“”的物质,同时也存在于人身的结构之中。
大自然的“”,与人体的“”相互交换,能够吸取“正气”,排除“浊气”或“病羔”,起到健身治病的效用。
道家的人要是知道了,得哭……
同时,有时她又采用现代科学用语“信息”一词。
她自称,她与“自然”的沟通,是通过“信息”来传递。
她自创有一门“宇宙语”,是“信息”的语言。
当然,这门“宇宙语”其他人是不会的,只有她能掌握,所以才需要授功。
也就是说,别人想修行自然中心功,必须有她的辅助。
现在,喇叭里再次传出声音。
张香玉开始念叨起“宇宙语”。
嘴里发出叽里呱啦的声音,似英语又非英语,像蒙语又像藏语,时而夹杂日语的一些发音。
李建昆只恨自己没带个微型录音机,真想把这段给录下来。
他敢保证,张香玉没有一次、进行同样的所谓授功时,说的“宇宙语”是一样的。
因为这纯属瞎嚎嚎。
“宇宙语”逼逼完,竟然还有“宇宙歌”。
长达半小时。
曲调由越剧跳到豫剧,又窜到评剧,一会又变成印度歌曲的调调。
像是哭丧似的。
令人心绪压抑,不寒而栗。
张香玉来到台下,穿梭在人群之中,边走边唱。
同时冲着人用手比划,乱挥乱舞。
她但凡换身专业服装,和那些跳大神的巫婆,也就没啥区别了。
于是,众人跟着她动起来。
有人东倒西歪,手舞足蹈。
有人前仰后合,又哭又喊。
比如李贵飞,干脆往地上一扑,这叫“磕长头”,佛教某支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
给他已故的爹娘磕头,也就是李建昆的爷爷奶奶时,都没见他这么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