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猝不及防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周志刚在八二年春节的心情，那一定非冰火两重天莫属。
一方面，当他回到家里，看到几个孙子孙女，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只觉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但另一方面，当得知心爱的女儿，竟然在没有通知他的情况下，先结婚后离婚，如今更是独自扶养孩子生活时，周志刚心里的憋闷可想而知。
就这还没完，到了大年初六，原本说要上门拜访的郝冬梅父母，突然临时说有事来不了，连周志刚送去的两罐茶叶，也被连同其它礼物，一起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虽说大儿子周秉义再三解释，亲家之所以来不了，是因为郝冬梅爸爸的哮喘犯了，可周志刚还是很不得劲。
站在自家大门前，望着自己兴师动众，劳烦家人清扫了一天，才收拾干净的屋里屋外，周志刚久久无语。
当周蓉从屋里出来，看到周志刚那萧索的背影，愧疚一下涌上心头，迟疑了片刻，她终究还是走到近前，握住父亲粗糙的大手，自责的说道：“爸，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望着女儿已然成熟的脸庞，周志刚努力从上面找出一丝昔日的稚嫩后，长长出了口气，然后叹道：“唉，爸是有点失望，但更多却是心疼你啊，你说年纪轻轻的就离了婚，还带着个孩子，这以后可怎么过啊？”
心里有鬼的周蓉低着头，不敢面对父亲的眼光，良久才故作轻松的说：“没事，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再说不是还有陪着我吗？”
想到外孙女那可爱的小模样，周志刚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紧接着就听他懊恼道：“早知道你跟那冯化成又会搅和在一起，当初你跟小野的事，我就不应该反对。”
听到这话，周蓉只觉更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道：“爸，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还是说说大哥的事吧，你是不是还想不通？”
在向来偏心的女儿面前，周志刚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爸怎么可能想的通？你说秉义和冬梅自打结婚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十个年头了吧。
每当街坊们提起，都说你哥好福气，娶了个大家闺秀，仿佛咱家沾了多大的光似的，但真实的情况，我们自家人们难道不清楚吗？”
在这件事上，周蓉其实也是站在父亲这一方的，毕竟就是说破了大天，也没有儿女亲家从不见面的道理，要知道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
你们郝家是了不起，但我们周家也没有想过要贪图什么，至于这样防备吗？
周蓉有心陪着父亲发几句牢骚，但又顾忌大哥帮自己隐瞒了和赵野的关系，一时之间只能沉默以对。
就在父女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用古怪的口音问道：“你、你是周大哥吗？”
二人寻声望去，却见前方路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褐发蓝眼，身着羊绒大衣的洋婆子，正一脸激动的向着这边走来。
周志刚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终于将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到了一起，他不敢置信道：“你是小野他妈，索、索什么来着？”
妇人大笑道：“索菲亚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娃。当然，你要是叫不惯我这个名字，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赵卓雅！”
周志刚当即从善如流：“那我就叫你卓雅吧，你不是回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赶紧又找补道：“瞧我，这不是说的废话嘛，你是来看小野爷俩的吧？”
索菲亚点头道：“是的，我这次回来，就是专程来看望传福父子的。”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忐忑的问：“他们还好吗？”
周志刚闻言，踌躇了一会，才面有不忍的叹道：“唉，你要节哀啊，老赵在你走后的第三年就病死了，如今就剩下……”
周志刚的话还没说完，索菲亚身子就向后倒去，还好周蓉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便宜婆婆身上，这才及时将人拉住。
见此情形，周志刚赶忙将周秉昆两口子喊出来，大伙合力将人抬到了屋里。
在家带孩子玩的李素华，不用周志刚提醒，就认出了昏迷之人的身份，她六神无主的说道：“这可咋办，要是小野他妈出个什么事，回头怎么跟那孩子交代？”
周志刚安慰老伴道：“放心吧，没啥大问题，这是突然听到噩耗，经受不住打击闭过气了，给她喂点水就好了。”
郑娟听到这话，立即去冲了碗糖水，与周蓉一起给人喂了下去，随后果然就如周志刚所说，索菲亚慢慢睁开了眼睛。
李素华见状，一边念叨着谢天谢地，一边上前握住索菲亚的手，出言劝慰道：“弟妹，你可千万要想开点啊，别忘了你还没见到你儿子呢！我跟你说，小野现在可本事了，是咱们吉春有名的神医。”
沉浸在丧夫之痛的索菲亚听到儿子，顿时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对，对，我要振作起来，我还没见我的谢廖沙宝贝呢！”
说着，她就从炕上下来，挣扎着要回家去找儿子。
由于其动作太快，导致周家人来不及阻拦，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出了屋子，郑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提醒众人道：“坏了，小野哥早就搬走了！”
大家一听就要追出去，却听周蓉主动请缨道：“你们都别管了，还是我去吧，我知道赵野的电话。”
说完，不等其余人说话，她就和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半个小时后，正在家里无聊逗儿子玩的赵野，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刚要起身去接，却被离的更近的高小琴抢了先。
他初时也未在意，谁知下一刻就听高小琴吃惊的道了声周蓉，顿时心里开始打鼓，一面假装若无其事的陪儿子玩闹，一面偷偷竖起耳朵，想知道电话那头说些什么。
但高小琴似乎是有意防着赵野，在听到是周蓉打来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就将听筒捂住，嗯嗯啊啊的回应起来。
见到这一幕，赵野心里越发没底，尤其是当他发现高小琴没说两句，脸色就是一变，当即大呼不妙。
只是还不等他想好应对之策，就听高小琴忽然喊道：“赵野快来接电话，周蓉说、说你妈回来了！”
“净说胡话，我妈还不知在哪呢！”没等来高小琴发难的赵野，松了口气的同时，口中下意识就回了一句。
待话脱口而出后，他才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向高小琴看去。
高小琴自是明白丈夫意思，马上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你没有听错，是你……是小宝他奶奶回来了，人目前就在光字片老宅。”
在高小琴想来，得知多年不见的母亲归来，赵野必定是欣喜若狂，不想出乎她意料的是，丈夫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高兴之情不说，反而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当他接完电话后，竟然呆坐在了原地，这让高小琴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由关切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和你一去去接下妈。”
赵野没法明说，自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前身的母亲，只能含糊其辞道：“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让人顷刻之间有些难以接受。嗯……这样，你还是留在家里看孩子，我去去就回。”
第123章 意想不到的关系网
说句心里话，赵野其实并不是很想见今生的母亲，虽说他也清楚，某种程度上来说，前身和他本人并无分别。
但他毕竟是有着前世记忆的，实在难以将二者混为一谈，或许这也是为何那么多穿越者前辈，会选择父母祭天的原因所在。
就在赵野胡思乱想间，光字片已然在望，还没等他想出该怎样应对即将到来的母子相认，远远就见前方入口处围了一圈人。
若是换了从前，那赵野肯定要停下看热闹的，可此时因为心里存着事情，所以他骑着自行车连头都未偏一下，便一闪而过。
只是就在他马上要进入巷口时，周蓉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赵野，这里！”
听到动静，赵野赶忙一捏刹车，掉头又往回走，到了近前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热闹，竟是光字片的街坊由于很少见外国人缘故，此时正围着他今生的母亲看稀奇呢。
索菲亚以前就在吉春生活过，因此早对这些异样的眼光习以为常，而且她也顾忌不上这些，她这时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人群之外。
有周蓉在旁提醒，她很快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望着多少次出现在梦里的脸庞，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接着，索菲亚拨开围观人群，来到赵野面前，想也不想的用手捧住他的脑袋，亲吻其额头的同时，嘴里感叹道：“我的谢廖沙，妈妈终于又见到你了！”
当再次听到，这位母亲为儿子取的俄罗斯名字，前身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赵野暗自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笑脸道：“妈，这么多年不见，你还能认出我吗？”
索菲亚语气坚决道：“当然认得出，你是上帝赐给妈妈最珍贵的礼物，我又怎么会忘记的模样呢？”
赵野正要回话，余光却见旁观诸人指指点点，当即眉头微皱，对跟过来的周蓉道：“周蓉，我先带我妈去我那了。回去别忘了替我谢谢周叔他们，改天我再登门道谢。”
周蓉知道场合不对，倒也通情达理：“你还是快去吧，谢不谢的就算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赵野点了下头，当即招呼索菲亚坐上车后座，然后驱离挡在前面的人群，脚下一蹬就离开了现场。
在回去的路上，索菲亚口中就没停过，一直在询问赵野这些年的经历，不管事无巨细都不放过。
而赵野在经过这一会的相处，心里已然看开了，觉得自己先前太过小题大做，实在没必要纠结这些，就当多了个长辈孝敬呗，又不会少了一块肉！
想通之后，赵野只觉轻松了许多，也关心起这位母亲的现状：“妈，你怎么突然到中国来了，没遇到阻力吗？”
索菲亚笑道：“你放心吧，自从勃列日涅夫***病重，不能理事后，目前是安德罗波夫同志掌权，他已经同你们国家恢复了正常邦交，不再限制民间往来。
而且妈妈这次来看你，是有你舅舅帮忙背书的，以他现在的地位，这件事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我舅舅？”赵野绞尽脑汁，也没有从脑海里搜寻出，任何有关便宜舅舅的记忆，不禁好奇道：“我还有舅舅吗，以前怎么没听过？”
索菲亚一边回忆，一边解释道：“四四年的时候，妈妈曾接到过阵亡通知单，上面告诉我，米哈伊尔在卫国战争中牺牲了。
我当时真的特别难过，是一刻都不愿留在莫斯科，正巧那时国内要派人来东方支援，我就报名参加了。
再后来我返回国内后，才惊愕的发现，你舅舅竟然还活着，当初那份通知单只是同名而已。”
赵野听完打趣道：“这么说来的话，我必须感谢那位邮递员了，要不是他的话，您就不会来中国，也就不会认识我爸爸，更不会有我！”
索菲亚却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虔诚的说：“我相信这都是上帝的安排！”
“妈，你们不是和我们一样，都信仰马列主义吗，怎么你还信仰上帝？”
“这有什么，难道信仰马列主义，就不能信仰上帝了吗？”
赵野一想也对，好像是没啥冲突，转而就略过这个话题，又追问起便宜舅舅的情况：“您刚说这次来有我舅舅背书，他在国内地位很高吗？”
索菲亚颇为自豪的炫耀道：“是的，米哈伊尔现在是太平洋舰队的副司令，就驻扎在符拉迪沃托斯克，我这次能这么顺利过来，还多亏了他帮我联系驻华大使。”
当得知自己有个当司令的便宜舅舅后，赵野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他可没忘记几年之后的那场饕餮盛宴。
以前赵野不是没想过这事，但认真考虑一番得失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盘算。
道理很简单，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能赚钱的法子多了去了，何必冒险去当国际倒爷，留在国内做土豪不香吗？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有个当太平洋舰队司令的舅舅，那他不利用这层关系，趁势去发一波财，简直是对不起老天送来的机会。
打定主意后，赵野当即就关切道：“妈，你这次回去后，会住在莫斯科还是海参崴？”
索菲亚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儿子口中的海参崴，是中国人对符拉迪沃托斯克的叫法。
“你问这个干什么？哦，我知道啦，谢廖沙宝贝，你是舍不得妈妈对吗？”
赵野暗叫一声惭愧，但嘴里还是承认了下来：“是啊，妈你要是住在海参崴的话，那我日后想你了，去看你也方便不是。”
索菲亚听到这话大为高兴，随即就道：“真是妈妈的乖儿子，妈妈也是这样想的。你就放心吧，妈妈已经和你弟弟举家搬到了符……海参崴。”
“不是，您等下！我有个舅舅我能理解，怎么又多了个弟弟，您回国后再婚了？”
索菲亚抬手就在赵野背上拍了一把，生气的道：“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妈妈回国后就一直单身，谢尔盖可是你的亲弟弟，我离开你们时，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你爸爸没告诉你吗？”
“那还真没有，你走了之后，我爸没多久就病了，临终前只交代，让我以后一定要找到你，别的话都没留下。”
此言一出，立时又勾起了索菲亚的悲伤，而听到身后传来抽泣的赵野，赶紧劝道：“妈，我们中国有句话叫逝者已矣，爸虽然走了，但他肯定希望我们活着的人，能好好生活下去。”
索菲亚擦了擦眼泪，哽咽的说道：“你说得对，妈妈要替你爸爸活下去，我还有你和谢尔盖。”
“妈，快跟我说说弟弟的事！”
提起小儿子，索菲亚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只听她说道：“谢尔盖是一九六一年四月三日出生的，比你小十岁，妈妈给他取了个中文名字叫赵福，用来怀念你的爸爸。他十七岁就考上了海军通信学院，现在已经是少尉了，在你舅舅的舰队当通讯员。”
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弟弟，赵野还真是有些好奇：“那弟弟长和我像吗？”
一说到这个，索菲亚情不自禁的笑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弟弟和你长的完全不同。你从外表看上去，完全就是个中国人。而谢尔盖却更像我，一个典型的斯拉夫人！”
赵野也跟着笑道：“这么说来，他和我站在一起，没人会认为我们是亲兄弟喽？”
“是的，单从外貌看，你们两个人，只有脸部轮廓和身高相似。”
说完小儿子的事情，索菲亚再次关心起了赵野的近况，询问他是否结婚，有没有孩子。
当听说自己已经做了奶奶后，她脸上露出极为惊喜之色，立即就让赵野转道去毛子在吉春的领事馆，说是要去拿给孙子的礼物。
赵野见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又掉头将自行车往城北骑去。
第124章 盘问
另一边，高小琴在赵野离开之后，心里始终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素未蒙面的婆婆，实在想不出辙后，她干脆打电话求助母亲。
杨文慧在听说赵野母亲回来的消息后，同样是大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先是交代女儿不要慌张，用平常心相处就好。
接着又话锋一转，表示要和高远商量一下，是否要给亲家母接风洗尘，随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