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李东陵没说话，周文言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说起来，像东陵你这样，还回来家乡的大学生，真的不多见。
现在的大学生，不是去鹏城等特区，就是去沪上、首都等地，最差也想方设法留在省城了。
不过东陵你来了，咱们技术科，总算是有能用的人了，你是不知道那些技工学校毕业的人，都是些什么水平，图纸都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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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围城
听着周文言大倒苦水，李东陵对此，倒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跟其它国营厂一样，西城无线一厂，如今也是人满为患，哪个科室部门，都塞了一大堆人。
技术科里的人，也不一定，都是会技术跟设计的，同样有一大堆关系户，像周文言这样，真正会技术，又想干点事情出来的，反而成了那个牛马……
这就导致，国营厂跟婚姻一样，都成了围城，在里面的人，不少有技术，有本事有野心的人，都想要出来，去特区去沪上甚至出国去拼搏，而外面无数人，又挤破脑袋，想要进入国营厂，因为里面福利好待遇高，还旱涝保收，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不知道强了多少！
西城无线一厂给李东陵开的工资水平是158块每月，这个工资水平，放在平阳市，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农村不少家庭一个月也才几十块收入。
当然，这样的工资，在沪上、鹏城、燕京等地，就不够看了，现在那边的商品房房价，都涨到了一千多一平，至于崖州、鹏城等地的房价，则是魔幻无比，今年飙升到了七八千，甚至上万每平的地步，放在内陆城市是被当做奇闻来看的，当然，也刺激的无数人，跑到这些地方，想要一夜暴富。
“李东陵，你的信，省城西原来的！”
筒子楼下一道声音传来，骑着二八大杠的邮递员，扯着嗓门朝筒子楼上，喊出一个个名字，干这行，不仅的体力好，嗓门也的大才行。
听到邮递员的声音，筒子楼瞬间变的热闹起来，不少人跑下楼，询问有没有自己的信件，在这个年代，通信依靠的依旧主要就是电话、电报、信件，成本最低的就是写信了。
“叫到名字的就有，没叫到的就是没有！”面对一群七嘴八舌的人，邮递员应付的游刃有余，还精准将信件，给到来拿信的人。
李东陵接过信件，回到楼上的时候，周文言已经到厂区食堂打饭去了，给李东陵留下两张厂区食堂的饭票。
无线一厂的待遇，虽然不像那些国营大厂、市政部门的待遇那么高，什么电影院、医院、学校、图书馆都有，但食堂、澡堂子之类的还是有的。
看着桌子上的信件，信封上写着“东陵亲启”，那娟秀的字迹，李东陵记忆里再熟悉不过了，虽然算起来，两人当年七年之痒没过，就离了婚，从此二十载，再也没有见过面。
看着那封信，李东陵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将信件打开。
“见字如面，展信如晤，我已经入职了西原省电视台，成为省台实习记者……”
信是安如雪写的，告诉了李东陵她在省城那边的状况，入职了省电视台，以她的家庭背景，成为省台正式记者，只是时间的事，信中还告诉了李东陵她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还有新买的呼机号等，然后让李东陵尽快给她回信。
安如雪的心思，李东陵当然明白，就是想让他回到省城，虽然信中没有说，但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只要李东陵想回去，安如雪就央求她父亲，将李东陵的工作调回到省城。
前世的时候，李东陵也确实回到了省城，但那种年轻人之间的激情，并不能支撑起一场维持几十年的婚姻。
安如雪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人，婚后她在电视台的工作，一路顺风顺水，还被派往出国，前往国外电视台跟媒体大学学习，而李东陵在机械设计局，却过的并不那么好，职位几年没动过，还有无休止的加班。
当两个人都忙的时候，相处的时间自然会少，加上工作还有各种原因的争执，持续不断的争吵还有冷战，再加上安如雪母亲那边，始终不愿意接纳李东陵这个女婿。
最后三年未过，两人最终是无疾而终，李东陵并没有和安如雪走到最后，此后离婚二十载再未相见，两人孰是孰非，都已经趋如过往云烟。
“吧嗒！”
放下信件，李东陵点燃了一根烟，忽明忽暗的烟头，烟雾缭绕间，李东陵想着现在的处境。
在这西城无线一厂也好，或者回省城，再进去那个机械设计局，对于李东陵来说，并没有实际上的区别。
前世的李东陵，跟分道扬镳后，然后按部就班墨守陈规的生活，一回头时，才发现身后早已经沧海桑田，而现在这个他不曾关注，甚至没那么特别喜欢的年代，却成为数代国人口中的黄金年代。
只要愿意弯下腰，随便捡点东西，就能成为身家百万甚至千万的人，这是后来者，对于这个年代的认知，但只有身处这个洪流中的人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翻动着手上的金属火机，李东陵目光突然一凝，他当初没有想到，或者也根本没关注到，哪怕一枚火机，每年也能卖出上百亿支，成为一个百亿产业。
现在确实是黄金年代，一个充满野蛮疯狂，却又不免让人回味怀念的年代！
心中定下路来，李东陵需要考虑的，就是第一桶金了，拉下脸皮，回省城找安家，寻求帮助，也许是最容易的一条路。
但对于门当户对这个词，已经深刻了解的李东陵，太明白仰人鼻息是什么滋味了，当身份地位跟另一方差距太大时，那每次去妻家，都不自觉低上一头，在妻家根本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
甚至于等到将来，哪天有了些许成就时，也会被人说起，是依靠妻家才起来的，至于要是没做出什么事业来会怎么样，李东陵前世已经体验过了。
摇了摇头，李东陵还是将那封信件，给收了起来，有些路，是有捷径，但代价太大了。
不止是去省城、鹏城、沪上碰运气，在这个野蛮疯狂，却充满奇迹的年代，在这片土地上，李东陵相信，在平阳，在这西城无线一厂，也同样会有机会！
晚上的时候，李东陵也见到了另外住同一房间的张敖，相比起大半夜，还在研究资料的周文言，张敖就要潇洒的多了，抹着发蜡，穿着这个年代最时髦的衣服出去约会去了。
至于工作、提拔、待遇什么的，张敖根本不在乎，他家是供销社的，也是人塞满了，只能先把张敖给塞进了无线一厂领工资。
“咳！”
第二天，李东陵和周文言刚出筒子楼，一声咳嗽传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看着用一只脚在地上画圈的卫红英，地上一块皮都被她给秃噜干净了，显然在这等了不少时间。
“我先过去一趟！”
周文言看着远处的卫红英，向着李东陵露出一副他懂的神色来，“你这下手可够快的啊！”
“那个，”见到李东陵过来，卫红英鼓起勇气，“对不起！”
“昨天的事，是我对不起，我也替秦姐向你道歉，秦姐真不是有意的，之前，也确实有流氓骚扰过秦姐，我们才……”
“我知道了！”
卫红英瞪大了眼睛，准备了一堆说辞的她，没想到就等来李东陵这一句话。
“这次算我欠的，以后你有事，直接过来，不论什么事，我都替你解决，我卫红英从不欠别人！”卫红英信誓旦旦的向着李东陵说道。
李东陵看着她，只是摇了摇头，本想开口，问她秦芳跟刘建德什么关系，但这会上班时间，筒子楼下人来人往，李东陵也不好多问，只是说了一句，“会有机会的！”
挂着西城无线一厂技术科牌子的办公室，里面没有多少实验设备，倒是坐着不少人，技术科在这里，是算作办公室的岗位，工资、奖金、待遇都不低。
技术科要做的，就是保证生产收音机、黑白电视机的那几条，国外买回来的，不知道第几手的生产线不出故障正常运转，生产出来的产品，合格率达标，那技术科的任务就完成了，不少进入技术科的人，压根都没在产线待过，至于研发新技术什么的，对于无线一厂的技术科来说，根本不存在。
李东陵过去后，看到技术科办公室内，男的喝茶看报，女的不少织毛衣扯着家务事，看起来颇为热闹。
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李东陵拿起一份平阳本地报纸看了一眼，上面首版报道的，是如今国内知名度最高的巨人集团史老板的新闻，巨人汉卡今年依旧延续去年的火热，比去年销量增加了300%，回款预计超过三千万，同时配图还有史老板建的巨人大厦，上面写的是要修建到70层，开工之初，这座楼高还只盖十八层！
除过史老板的新闻，还有四通公司、牟老板、金山公司等一众公司的新闻，上面这帮几年间就摇身一变成为百万、千万富豪的新闻，看的无数人心痒难耐，恨不的现在就飞到鹏城等地，也跟这些人一样一夜暴富。
不仅是平阳本地报纸媒体报道这些，国内各地媒体，基本上都如此，不断渲染着一夜暴富的财富神话，一切向“钱”看，是这个时代的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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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猛踩油门
“抽烟都不知道开窗户啊，你们是要呛死我们啊！”
“一大早就抽这么烟，昨天你们婆娘没让你们上床是不是！”
“杀千刀的，老娘都看不清毛线了！”
技术科内烟雾缭绕，引的一众织毛衣的妇女们是破声大骂，这年头的女人，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存在，工厂、开荒、修建水渠等，都有她们的身影。
受前些年的国防要求，妇女也是参加民兵训练的，再加上这几年的治安不太好，所以妇女性格也是相当彪悍的，性子柔弱的人，在这个世道可是要吃亏的。
正在抽着烟的一众技术科人员，也都不在意的笑了几声，这种骂比他们家婆娘，骂的是轻多了，这年头的人脾气都火爆，一到晚上，住筒子楼的，不吵架骂到半夜十二点，是消停不了的。
在厂子里，这种骂更多了，哪天能少的了，真骂两声就受不了，那早就被气死了。
毕竟进了国营厂，拿到了正式工编制，那就相当于铁饭碗了，这年头还没开除一说，除非自己闹腾提出不干了，不然哪怕是厂里领导，也没法开除刺头，最多是扣点钱，毕竟这厂是国家的，正式工是给国家工作，厂里领导也就是代为管理罢了，理论上跟职工是一样的，就是工资待遇高点，有什么资格开除人。
如果真不在乎升职，哪怕被扣钱也不在乎，那在这里，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既然不怕了，那看谁不顺眼，都是一顿破口大骂，不然还能受气了不成，那不亏待自己了。
李东陵继续看着手上的报纸，看完手上的，又从周文言那里，还有正在补觉的张敖桌子上，又拿了几份报纸，看着这些报纸上的新闻，李东陵对于这两年的行情，有了大致了解。
现在国内，最火热的就是房地产和开发区，崖州冒出来两万多家房地产炒地皮，包括冯伦、潘老板、万科王老板等一众后世的地产巨头，现在都在崖州升级呢，后世的各种套路，估计大多是此刻在崖州学到的。
李东陵手中的这份汉西省经济报，用几份不知真假的小故事，报道了崖州此刻的房产火热，有个人在一楼售楼处签了个合同，都还没有走出售楼处，就有人加价买他手里这套房，转手就能赚一笔。
还有个醉酒的人，睡售楼处门口，醒来发现自己成为第一个排队买房的人了，他刚想走人，竟然有好几个人想要买他的位置，为此还发生了哄抢抬价，最后有个香山来的富商，用七万块买下了这个第一个进售楼处的资格，这个人一夜暴富……
这些小故事真假不知道，但写的是栩栩如生，似乎亲眼所见一般，让人感觉只要到了崖州，就能捡到钱，不论是干什么！
看着这些报道，李东陵摇了摇头，这年头的人，还没经历过太多套路，再加上媒体在这个年代的权威性，估计是有不少人要被刺激的冲过去崖州的。
除过房地产火热之外，开发区概念，也是在国内遍地开花，就连平阳市也不例外，划圈了一大片地皮，要建立开发区。
翻看了好几份报纸，基本上都差不多的报道，李东陵最后在报纸角落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一份报纸上，报道了一条燕京那边传出来的新闻，面对今年翻倍的物价，传闻上面要求几大银行，还有地方银行，将过去几年借出去的钱，收回来一部分，消息是真是假不知道，但风声是传出来了。
对这条新闻，李东陵足足看了半响才略过去，然后还有报道的现在国内交通运输紧张，不论是火车、汽车等，都是满负荷运行，还有煤炭、石油等能源，原材料也就是钢、铁、铝还有各种稀缺金属都相当紧张。
翻看了半响，李东陵揉了揉眼睛，看到这些报道，对于国内现在的行情，李东陵算是有了了解。
喝茶看报，一大早时间基本上就过去了，中间厂房那边，出现过几次状况，派人让技术科过去处理。
结果，一众技术科的人，看报的看报，织毛衣的织毛衣，没有一个人搭理，最后还是技术科的科长许义桥，点名了周文言还有另一位技术员过去，这一早上，李东陵把这个科室摸的七七八八，老黄牛是哪几个也差不多看出来了。
中午吃过饭，回来办公室的明显少了一部分人，许义桥对此，也没有任何奇怪的。
李东陵则跟着周文言在西城无线一厂转了一圈，对这个厂有了更深的了解，前世他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不到，再加上被人指点，哪有心情了解这些。
“咱们无线一厂，以前可也是平阳市的大厂之一，生产的飞雁收音机，在整个汉西省都有名气的，一年光交税，最多的时候，都能交四五千万的！”
提起以前，周文言一脸骄傲，他进厂的时候，正是无线一厂最辉煌的时候，那时候穿个无线一厂的厂服，出去都要被人高看一眼，在当时的平阳市，不论什么时髦衣服，都比不过一套无线一厂的厂服。
甚至相亲时，穿着无线一厂的衣服，都基本上十拿九稳的给拿下来了。
当时电视机票等还没取消，买收音机、电视机等，也是要票的，厂里过年时，还给职工发放几张内部票，用于买自家电视机、收音机，其实就相当于福利了，这些票放在外面是要被哄抢的，一张卖上百块钱，根本不是问题。
“现在……”
说起以前的时候，周文言眼神都带着光芒，但提起现在，周文言只是一声叹息。
看着周文言，李东陵若有所思，周文言当技术科的老黄牛，恐怕除过性格之外，他对于西城无线一厂是真有感情的，不希望它真的哪天突然倒下了。
李东陵跟着周文言转了一圈，对于西城无线一厂的情况，也是有些心惊，看起来无线一厂辉煌还在，还在生产飞雁收音机、飞雁电视机，但已经库存积压严重，负责运货的司机，都已经开始偷闲，甚至躲在里面打起了牌，周文言对此也见怪不怪，显然这情况，已经延续不短时间了。
现在西城无线一厂，在职的人员超过三千名，其中正式工有一千人，但临时工也塞了两千多人，基本上每个科室部门，都塞的满满当当。
这还只是在职的，除过要给这些人发放工资，还有给退休的人员发放养老金，承担医疗费用等。
光这些费用，再加上运输队的油费、各种办公室材耗还有给食堂的补贴等等，加起来，李东陵感觉西城无线一厂每个月的支出，恐怕都在一两百万之间，现在无线一厂，每个月才能卖出去多少收音机、电视机？！
“明天早上八点，所有人都要按时到达办公室，要举行技术科全体人员会议，们相互传达一下消息，谁不来，这个月奖金没收！”
下班的时候，许义桥板着脸，向着科室内，剩下的一众人说道，明显是受了一肚子气的。
“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周文言和几个跟他一样的老资格技术员，都有些忧心忡忡，他很少见到许义桥会发这么大的火。
张敖和科室内的年轻人则有些不在乎，他们在这，就是有个身份，能拿工资而已，无线一厂怎么了，压根不关心。
李东陵也没太在意，向张敖借了一辆自行车，准备去钢铁厂那边。
“哔！”
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在李东陵身后传出，一回头，李东陵看到一身皮衣，带着墨镜的张敖骑着一辆铃木100摩托车，后面载着一个女人，一脸酷酷的表情，跟在办公室睡成死狗一样的他，是判若两人。
向着李东陵打了一声招呼，张敖猛然一加速，摩托车前胎猛然被翘起，坐在后面的女人一声惊叫，连忙抱紧了张敖。
李东陵分明看到，张敖墨镜下那张装酷的脸，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看着一捏油门远去的张敖，李东陵笑着摇了摇头，这种场景，在这个年份，见到的不要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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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路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