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老爷目送这人进了后院,转头再看贾蓉时,正看到他在那里打哈欠。
昨晚上他翻来覆去没睡好,脑子里总是在琢磨尤氏所说的话,有心想要振作,以后不看任何人脸色,但又吃不得苦,舍不得那滋润的日子。
在间歇性振作与持续性摆烂之间摇摆了一晚上,他才在天色快亮的时候沉沉睡去,然后没睡多久,便又被叫醒,来这边迎接吊唁之人。
贾蓉跟贾珍早就没什么父子之情了,哪里有那个耐心在这里整天应付那络绎不绝的宾客?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原因,以及世俗目光压力,他都想干脆把丧事简单办吧办吧完事算逑。
原本这个套交情、拉人脉的事情该是贾蓉来做的,平时没事情的时候,也用不到这些人,但等到真有需要的时候,至少能知道拎着银子该找谁。
但贾蓉对这些没兴趣,而且他这个废柴也应付不了,就算如今见了面,回头也肯定转头忘记了,到时候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果这迎宾应酬的活儿便都丢给展廿四了。
又这么折腾了一天,把所有客人送走之后,尤氏提出,要摆家宴宴请展老爷。
这种家宴之前经常有,贾蓉不曾多想,便答应了。
等到家宴摆上,贾蓉习惯性的往自己那个陪坐的位置上一坐,然后才意识到如今自己当家做主,当即便笑着起身,往贾珍常坐的位置上过去了。
谁知他刚要坐下,便被尤氏一把推开,又按回了原位。
他一愣神,便见尤氏图穷匕见,先请展老爷在主位上坐下后,扭头冲着他冷笑道:
“蓉哥儿,家中共同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家中不可一日无主,当得有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来撑着这个家,别让这个家倒了。”
“正好你展叔叔人品端方,颇有家资,又仗义疏财,正合为这宁国府之主,啊不对,现在已经没有宁国府了,该是贾府之主。”
“我们一致决定,让你干脆便拜了你展叔叔为义父,咱们两家便并为一家,那债务什么的,自然便一笔勾销了。”
“到时候,你只管安心继续做你的大少爷,不用再为府中这数百人的衣食住行犯愁。”
听了这话,贾蓉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怎么就“家中共同”商量了?
谁跟我商量了?
我可是一家之主!
但他只看旁边那面色淡然的自家媳妇,以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的展老爷,便知道究竟这个“家中”究竟是包含哪些人了。
一股无名火顿时便从顶门直冲而上,猛地一拍桌子,便要破口大骂。
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尤氏便“啪”的一下,把账本甩到了桌子上。
“蓉哥儿若是不愿,那便把这账目收过去吧!”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是没那个本事继续掌家了,以后这家里面的柴米油盐,便全由蓉哥儿来负责好了。”
可卿也不冷不热地说道:
“老爷心中多半是嫌弃妾身不守妇道的,既然如此,那便也请老爷干脆便写一封休书过来,别耽误妾身嫁入展府做妾。”
这两人一表态,贾蓉便如同被冰水浇头,顿时冷静了下来。
没了自家媳妇做中介,展老爷肯定是不肯继续借贷给他了,那他怎么继续花天酒地啊?
没了大太太操持家务,难不成让他整天为那些柴米油盐的琐事从早忙到晚么?
至于说另娶一个,倒也不难,但难在他爹刚死,至少二十七个月以内,他是不能娶媳妇的。
可以说,若是没有这二人帮衬,只怕他以后没有半点快活日子可过了。
只要一想到之后自家穷困潦倒,每天跟那普通家庭一般为了一点蝇头小事便吵闹不休,他便不由得一阵哆嗦。
脑袋里面哪里还有什么无名火了,都统统熄灭了!
“你们这是作甚?”
贾蓉脸色一变,嗔怪道:
“我这不是欢喜的过头了么!”
“前日刚没了老爷,我正悲痛无以复加,可喜今日便又多了一个爹爹,正是上天赐福,合该我和展叔叔之间有父子之缘呐!”
“太太快将这账本收了去,这家中没你主持,那还怎么得了?”
“娘子也切莫再说这诛心之言,娘子玉洁冰清、贤良淑德,两府谁人不知?”
“日后娘子还需要与我一并好生孝顺父亲,切莫再说什么休不休的!”
眼看两人面色和缓下来,贾蓉才推金山倒玉柱,对着主位上的展老爷大礼参拜。
“孩儿贾蓉,见过义父!”
展老爷急忙笑着将他扶起,随手便掏出来一叠银票来,往他怀里一拍。
“好孩子,这些银子你尽管拿去花。”
贾蓉随手一翻,粗略估计,也得有六七百两,顿时便双目放光,把之前的各种不甘不愿都抛到了脑后。
他把银票叠好,往怀里一揣,眉开眼笑地上前,拿起桌上的酒壶,把各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双手捧着自己那杯,把腰弯成个大虾模样,谄媚地祝酒道:
“孩儿祝义父您老人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呃,再加上早生贵子、多子多孙。”
三人见他那副谄媚的样子,不由得纷纷笑了起来,将杯举起,一并饮了。
如今把一切都说破了,也便不需要再有什么忌讳,尤氏和可卿两人直接便坐在了展老爷两条腿上,一个斟酒,一个布菜,吃吃摸摸,不知道有多快活。
贾蓉在旁边分外尴尬,但只要一摸到怀里的那银票,顿时那点尴尬的感觉便烟消云散了,反而还得加着小心在旁边伺候着,若是见有菜离得远了,还得赶紧给端过来,生怕耽误了义父大人享乐。
三五杯酒下肚之后,贾蓉便凑过来问道:
“义父,今日认亲较为仓促,是否需要广发帖子,请众多亲朋前来见证?”
展廿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笑着摆摆手,婉拒道:
“若是往日,这般做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珍大哥刚刚过世,我们便这般操办,颇为不妥。”
“反正咱们都是自家人,这义父义子的称呼,在府内自己知道便好了,若是到了外面,蓉儿只管继续叫我展叔叔即可。”
贾蓉这才长舒一口气,心中更加安稳。
外人又不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换个称呼嘛,叫叔叔和叫爹爹,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到了此时,这宁国府的攻略,才算是完成了大半,所剩下不多的那部分,便是惜春那边了。
展老爷喝了几杯酒后,便笑着唤贾蓉。
“蓉儿啊,你看珍大哥走了,那惜春那边得守孝吧?”
“呃……”
贾蓉一愣,没听明白,便顺着他的话茬道:
“若严格来说,小姑姑是老爷的妹妹,倒是不需要守孝的。”
“不过有道是长兄如父,小姑姑为老爷守孝,也说得过去。”
展老爷听了便微微点头道:
“唔,既然这样,那总让惜春妹妹在西府养着,也不是个事儿,还是接回来自家照看着吧。”
贾蓉一听便明白了,义父这是又盯上了自家的小姑姑。
不过惜春自幼被贾母要走抚养,不曾跟他一起长大,本来两人便没什么感情,如今既然他连媳妇都卖了,再卖一个小姑姑也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贾蓉便即笑道:
“义父吩咐的是。”
“明儿个我便让人给老祖宗说一声,让小姑姑回府来住。”
尤氏、可卿当然也听明白了,便各自白了展老爷一眼。
尤氏还伸手在展老爷腰上用力扭了一把,插口道:
“蓉哥儿可以跟老祖宗说,如今惜春年纪渐长,早晚要嫁人的,让她回府来,我亲自教养一番,免得出嫁了之后,不懂如何管家。”
“你这般一说,老祖宗便以为你依旧打算用惜春与老爷联姻,定然不会拒绝的。”
可卿也在一旁吩咐道:
“你给老爷养在外面的那个外室,叫做什么云儿的,回头不妨也直接弄进府来,便算是你的妾室,也省着老爷总各处轮番跑。”
“以后老爷想要宠幸谁,便只在咱们府中大被同眠就是了。”
贾蓉便急忙解释道:
“那云儿的宅邸,还是她用来教宝叔跳舞的地方,却不便弄进府来。”
“咱们两家离得太近,容易被发现。”
其实根本原因是他和薛蟠两个,经常在那里和宝玉私会,只是这种事情不好说出来,怕污了两女的耳朵。
展廿四仔细想了一下,摆手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的情况不同了。”
“那宝玉身边的大丫鬟都被分散开了,没人再紧盯着他不放了,便是他来这边学舞,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如今这宁国府内,已经多次清洗,几乎已经铁板一块了,等惜春带人回来之后,再清洗一遍,定然上下齐心,没人敢多嘴多舌。”
“不过如今珍大哥刚走,却不合适把她弄进府来,且等明年春天再说吧。”
见到展老爷也如此说,贾蓉便只好悻悻答应下来。
接下来,众人又商量了一下,等惜春回来之后,该怎么安置,又如何调教,才能让她乖乖听话,使展老爷顺利地达成一统宁国府的战略目标。
几人一边饮酒吃菜,一边说说笑笑,宾主尽欢。
尤氏吩咐银蝶带人收拾狼藉的杯盘,而她则和可卿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展老爷,直接奔着自家的院落去了。
过去因为贾珍在,所以展老爷只能借住在贾蓉的小院里面的厢房之中。
但现在宁国府展老爷说了算,自然便要住在主屋里面。
这一夜展老爷如何当家做主且不必提,不过便是几万字的事情罢了。
却说到了第二天,贾蓉便让人给西府送了消息,虽然贾母一直抚养惜春,但实际上也并没有把惜春太当回事,所以惜春才养成了那种冷面冷心的性格。
如今贾府的理由正当合理,贾母当然不会阻拦,所以便心肝肉的叫唤了几声,然后便放惜春回来了。
原本在美貌丫鬟争夺战之中,被贾母指派给惜春的大丫鬟袭人,也一并跟着到了宁国府。
而袭人来了,宝玉自然也便来了。
如今贾珍的头七还没过,每日里还是时不时的会有一些人过来吊唁,所以展廿四便一直在迎宾的位置上呆着,有客人来便上去应答一番,没人来便歇息一会儿。
如今府里所有人都在忙着贾珍的葬礼相关事宜,之前惜春在西府没回来,自然就没安排她的任务,但如今既然回府了,那总不可能让她闲着,便随意安排了个在灵堂递香的轻松工作给她。
就是有客人来了要上香,她把佛香递过去,很简单的事情。
袭人作为新来到惜春身边的人,一直在被原本的丫鬟们所排斥,肯定要多多表现,如今便全程陪着。
宝玉已经在第一天来过了,如今再过来又上了一炷香,然后便在灵堂附近磨磨蹭蹭的,眼睛总往袭人那边飘。
“宝二哥既然找你,你便过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