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豆儿还不知道展老爷在外面偷看偷听,依旧在那里用心地教着。
“……请老爷太太洗手的时候,要跪好了,把脸盆举到老爷太太身前腰部的位置,要让老爷太太手正好能够放入盆中,不高不低,动作要稳,不能晃动……”
展廿四目光扫了一眼,见到晴雯阴着个脸,也在那里跟着听,但显然心中非常不舒服。
想她晴雯当年走在路上,哪里需要低头,那是顾盼自若,别人远远的见到了都得先跟她打招呼。
至于什么跪下请主子洗手,那更是不可能了,让宝玉给她们端洗脸盆还差不多。
炒豆儿她也是认识的,当年不过是个根本入不了她眼的小杂鱼,如今却可以对她指手画脚了,甚至还可以责打她,这让她心中情何以堪呐!
晴雯的走神,显然让炒豆儿注意到了,当下便大怒,伸手抄起旁边的教鞭,向着晴雯一指,喝道:
“晴雯,你又在溜号,是又讨打吗?”
“出来,跪好了,把盆端起来,给大家示范一遍。”
晴雯如今至少学会了不吃眼前亏,当即阴着脸端起脸盆,走出队列,在众人面前跪下,把脸盆端好,动作整整齐齐,非常标准。
但炒豆儿本来便是奉命来找她茬的,如何会这般轻易放过她,当即便一鞭抽在晴雯背上,喝道:
“都说了,要放在老爷太太身前腰部的位置,你这都到我胸口了,让我怎么洗手啊!”
炒豆儿的身量不高,跟豆芽菜似的,而晴雯却在宝玉身边吃住都好,比她发育的好得多,两人就算一站一跪,其实也没高出太多去。
晴雯对准的其实也是炒豆儿的腰部,但是因为身量的问题,看着稍微有那么点高,便被炒豆儿挑出毛病来了,连抽了几鞭子。
晴雯身体哆嗦了几下,但一声不吭,只低头跪着,把脸盆又放低了点。
这些天炒豆儿拿鸡毛当令箭,在这群新入府的丫头面前耍尽了威风,不少人都挨过她的鞭子,晴雯更是被她专门照顾。
她自觉做得挺公正的,但晴雯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她在有意刁难,但苦于手中没了银子,也没法贿赂过关,只能咬牙忍着。
展老爷在旁边安静看了一会儿,耳中听到宝玉和可卿的脚步声近了,便伸手敲敲门,打断了炒豆儿责罚晴雯的行为,笑着道:
“让晴雯出来一下,我找她有些事情。”
炒豆儿急忙陪笑道:
“晴雯刚才犯错,我教她一下,让老爷见笑了。”
展老爷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你宁国府的事情,我不插手,你尽管继续授课便是。”
炒豆儿如何不知道这府里谁说了算,当即就懂了,便一脚将晴雯踹翻,喝道:
“展老爷找你,你还不乖乖去伺候着!”
“若是让展老爷不满意,仔细你的皮!”
晴雯便低眉顺目地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迈着多年不曾用过的丫鬟标准小碎步出了门。
展老爷伸手向外一指,道:
“宝玉来了,想要见你,你去找他吧。”
晴雯一听,便激动起来,向着展老爷福了一福,快步向着院外走去,之前装出来的小丫鬟做派又半点没有了。
展老爷在后面看见之后,便撇了撇嘴,知道晴雯如今只不过是面上恭顺,骨子里依旧还是那个傲慢的丫头。
看样子,得把宝玉这根支柱给她打折了才行,否则她永远学不会如何做一个独立自主的旧时代丫鬟。
晴雯冲出院门,便迎面撞到了过来的宝玉和可卿、云儿等人。
只见宝玉依旧那么丰神俊朗,顾盼自若,富贵逼人,而她自家如今却麻衣旧衫,脸烂手粗,晴雯不由得便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当即止住了脚步,看着宝玉,欲言又止。
宝玉见到晴雯,第一时间居然没有认出来,还笑着和可卿继续往前走,直到可卿止步,用下巴向着晴雯一点,宝玉定睛一看,方才大吃一惊,当即一个箭步冲上来,双手抓住晴雯的肩膀,眼泪哗哗的便落了下来。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啊!”
“晴雯姐姐,不过才几月不见,你怎地便落得如此境地?”
晴雯想起这些日子里吃的苦,也不由得潸然泪下,便扑到宝玉怀里,呜呜哭泣。
云儿在旁边听了便不高兴了,拧眉叫道:
“宝二爷这话却是何意?”
“听着像是说我亏待了她一样!”
“你看她除了手上有些粗糙之外,面色红润,皮肤细腻,便是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
“这样二爷还嫌不够,那干脆便把我和她身份对调一下,让她来做我家老爷的小妾,我去伺候她便了!”
云儿越说越气,便把手帕用力一甩,厉声叫道:
“二爷不妨把那些丫鬟都挨个叫过来和她比上一比,若是有哪个丫头气色比她这般还更好的,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宝玉最是见不得女子生气,见云儿这般说话,便急忙又松开晴雯,扭头对着云儿打躬作揖起来。
“好姐姐,我可不是说你,你千万莫要挑理。”
“那你刚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云儿得理不饶人。
宝玉便只好解释道:
“我是见晴雯比当日分别之时消瘦了许多,面上颇有许多风霜之色,不由得便心痛起来,口不择言,还请姐姐勿怪。”
云儿冷哼一声,道:
“当日二爷送她来时,我便说做丫鬟没那么容易,定然是要吃苦的,若吃不得苦,便不要放在我那里。”
“是你拍着胸脯保证,这晴雯做了许多年丫鬟,定然是个能吃苦的。”
“你却不想想,你院里养的那是丫鬟么?只怕比我还更像小姐些!”
“这种丫鬟我是伺候不起的,二爷尽早把她接了出去吧,否则下次见了,又说瘦了苦了的,我可吃罪不起。”
宝玉便只好求助般看向可卿,但可卿也是和云儿是一伙儿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拆台,便也笑道:
“宝玉向来怜香惜玉,我也是素来知道的,但我这里可比不得宝玉你那里,便是比云儿那边好些,也定然有限。”
“所以说,宝玉还是考虑清楚,要么干脆便把晴雯收了做姨娘,找几个丫鬟伺候着算了。”
宝玉当然也有此心,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家老爷太太那狠厉的脸,顿时便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把脑中的想法消了。
他又看向展廿四,展老爷哈哈一笑,道:
“我之前便与晴雯说过,我那里绣娘一直缺人,随时欢迎晴雯过来。但晴雯不想与我签死契,显然是不想做长久,那便让我为难了。”
眼见宝玉依旧如此不中用,晴雯心中也失望之极,当即把眼泪一擦,拉住宝玉的手,一顿比比划划,终于让宝玉明白,她愿意继续在宁国府做丫鬟,不过要换一个主子。
云儿见了,只撇了撇嘴,也不说话。
展老爷便笑着道:
“既然如此,那不如便给珍大嫂子吧,她待人最是和善不过,人也好说话,定然不会苦了晴雯的。”
眼见做主的开口了,可卿便替尤氏答应了下来,宝玉这才喜出望外,又去问晴雯。
晴雯想着,府内就三个女主子。
可卿是有老爷要伺候的,还会经常和云儿那恶婆娘相见。
唯独尤氏寡居,在府内又辈分最大,无人能够欺压,在她身边,便与在荣国府贾母身边应该也差不多,便点头认可了这番调动。
宝玉又求情道:
“晴雯早就在家中训练过了,那入门的训练便给免了吧,如何?”
可卿飞快闪了一眼展老爷,见他微微点头,便笑着答应道:
“本来府里的习惯,入门之人都要先学规矩的,防止日后犯错。”
“不过既然二爷开口了,晴雯又是在西府呆过的,那便免了这入门训练好了。”
“反正她日后在大太太身边伺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接让大太太给提点一番就是了。”
宝玉便又千恩万谢了一番,展廿四见事情已经商量完了,便让人把晴雯领去见尤氏,自家拉住宝玉的胳膊,去前院喝酒去了。
三五杯酒下肚之后,酒入愁肠,宝玉的话便多了起来。
“展大哥,你知道吗,我好生嫉妒你啊!”
“为何大家都争着抢着把女人送到你身边啊?”
“先是金钏儿、玉钏儿,再是林之孝家的红玉,现在便连家中的各位姐姐妹妹,都争抢着嫁给你。”
“你知道吗,袭人她们自从被送走之后,生我的气,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了……呜呜……”
说到动情处,宝玉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都是我的错啊!”
“老爷太太要把她们送走,我阻拦不住啊……”
展老爷砸吧砸吧嘴,感觉挺对不起宝玉的。
其实宝玉这个人还是蛮善良的,人品也不错,虽然没什么担当,但富二代纨绔子弟不都这样吗?
相比起以前薛蟠那种草菅人命,或者是贾珍贾蓉这种父子聚,宝玉那简直就如同圣人一般是道德楷模了!
他不就喜欢和姐姐妹妹们在一起么?
这有什么啊?
展老爷也愿意和姐姐妹妹们滚在一起啊!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宝玉虽然没犯什么错,但架不住他身边美女多啊,任何一个穿越红楼的,哪里有放过钗黛诸女的?
展老爷当然也不能免俗!
到嘴里的鸭子,自然是不能放出去的,展老爷便安慰宝玉,道:
“这世间的美貌女子众多,你若是觉得身边的丫鬟用的不顺,不妨再选一波美貌的进来嘛!”
“我听说政老爷有个门生,叫做傅试的,养了个妹妹叫做傅秋芳,是个琼闺秀玉,才貌俱全的,只要你开口,他肯定舍得把人送入府中的。”
一听展廿四这种说法,宝玉顿时哭声便止息了,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了过来,抽泣反驳道:
“我那是爱女子的美貌吗?”
“我分明便是疼惜她们的逐渐凋零!”
“女孩儿未出嫁,是一颗无价之宝;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了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就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展廿四听了便不爱听了,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冷笑道:
“那听你的意思,这蓉大奶奶也是颗死珠子了?”
宝玉如今酒醉了,也没了那许多小心,便嘟哝道:
“便是现在还未死,用不了多久也是会变成死珠子的。”
展老爷便摇头嘲笑道:
“无知啊,无知!”
“我本以为宝玉你是个有见识的,却不想,原来也是一个粗俗的夯货。”
宝玉被他嘲笑,也不以为意,反倒连连点头赞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