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堂堂清白之人,怎会自甘堕落,去跟那群腐儒为伍!”
“这科举我是决计不考的!”
“不过妹妹放心,那宝琴姑娘我也是不娶的,若是太太逼我,我就……就砸了这玉,出家当和尚去!”
眼看着宝玉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但却只说出如此软弱的反抗宣言,黛玉蓦地发觉,这个宝哥哥怎么这般幼稚无知!
爱情使人盲目,所以在以前的林妹妹眼中,宝哥哥又温柔体贴,又不同流俗,怎么看都是世间第一等的好男子。
但这些天来她被展老爷梦中带着长了许多见识,早不复过去那个被圈在府中的无知少女了。
当她对宝玉的爱情,变成了青梅竹马的兄妹之情时,她再看宝玉之时,那层爱情滤镜便消失了,才发现,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宝哥哥,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一无是处的纨绔二世祖罢了!
林妹妹忽然便没了继续跟他耍小性子的兴致了,心内轻轻一叹后,从桌上执起茶壶,给宝玉将面前的茶杯倒满,劝说道:
“宝哥哥既然不想因为欠债而与人联姻,那可想过用什么法子来解决问题吗?”
“别说什么做和尚去,你我都知道,老爷和太太都不会允许的。”
“还是你觉得,面对老爷的大板子,你有胆子继续做和尚?”
“我……”宝玉不由得语塞起来。
原本他以为,这次又要被林妹妹好顿贬损,都做好了被挖苦的心理准备,可如今的黛玉却忽然变得通情达理起来,这让他一时之间还多少有点难以接受。
不过他也不是贱皮子,既然林妹妹今天心情好,那他当然也乐得少被骂几句。
宝玉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笑嘻嘻地凑上来,含含糊糊地道:
“老爷总不能真打死了我,到时候我去老祖宗面前苦求一番,多半便没事了。”
听到宝玉这无脑的话语,林妹妹不由得再次叹息起来,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
不过毕竟这是多年的宝哥哥,总不好看着他就这么纨绔下去,林妹妹便引导着话题,指点道:
“这事情的核心,还是银子的问题,府上要建造大观园迎接娘娘省亲,是不能少了银子的,可府上没有那许多现银,所以才向薛家借贷。”
“对于这点,宝哥哥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呃……有什么想法?”宝玉一脸蠢萌,那双眼澄澈的就如同后世的大学生一样。
“唉!”
林妹妹失望地叹口气,索性直说道:
“原本我父亲是给我留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嫁妆的,可惜在路上被人抢走了。”
“我自幼在这府里居住,对于金钱没有什么概念,所以也不曾在乎过这些银两。”
“可这次的事情,却让我赫然意识到,在这世间生存,很多事情,是缺少不了金银的!”
“我知道宝哥哥你素来不喜这些,以往也从来不与你说,但现如今……”
“好了!”
耳听林妹妹居然也开始这般劝说他,宝玉顿时勃然大怒,直接拍桌子把林妹妹的话打断了,冷笑道:
“我只道妹妹今日改了性子,不再说那许多刻薄言语,却原来改说这些俗套的东西了!”
“与其听你口出这等粗俗之语,还不如被你尖酸挖苦上几句好些!”
不等黛玉再说什么,宝玉便霍然起身,把杯子一摔,掩着耳朵大步出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宝哥哥……”林妹妹起身追了两步,便无奈止步,苦笑着摇起头来。
宝玉的性格,她自然是知道的,若是听不进去,那她怎么说都没用。
当救赎之人不想被救赎的时候,该怎么办?
糟了,只顾说银子的事情,“送女”的事情都没来得及说,得想办法让他和展老爷那个好色之徒离远点。
一想起在梦境之中见识过的那许多花样,林妹妹便不由得俏脸通红,心中将展老爷化为危险分子,想要让身边的人都远离他,无论男女。
只看自家身边的那些女人,只要是在梦境之中和他搭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个逃脱成为他姬妾结果的。
当林妹妹在这边暗暗发狠的时候,宝玉已经奔着展老爷家去了。
他现在急需别人安慰,林妹妹如今居然也变的这般“市侩”起来,让他那颗脆弱的小心灵愈发伤心起来。
想来想去,他所认识的人里面,能够视金钱如粪土,能够理解他的人,只怕就只剩下如同当世圣人一般的展大哥了。
展老爷果然“理解”他,一点劝说他奋发向上的意思都没有,见到他之后,便抓着他一并吃喝玩乐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宝玉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抱怨起来。
“唉,展大哥,为何人人都不理解我啊!”
“我所求的,不过便是做一个真诚清白之人,与姐姐妹妹们厮混一生。”
“可老爷太太他们,为何非要把我往那泥污里丢,非要让我也变得虚伪恶心,失却了本来面目,跟那禄蠹们混做一团不可?”
展老爷便笑嘻嘻地哄他道:
“便如同那掉进河里的水鬼一样,总想着把岸上的人也一并拖下水去。”
“世人皆醉你独醒,举世皆浊你独清,他们不拉你下水,难不成拉我吗?”
听了展老爷的马屁,宝玉顿时大为欢喜,以为找到了知己,感动叫道:
“知我者展大哥也!”
“只可惜我家老爷太太却不知我,反倒以为我是那醉了的,非要拉我下水清醒一下,还以为是为了我好!”
展老爷便又给宝玉将酒杯满上,继续哄道:
“你也说了,他们都是醉了的,哪里还分辨得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他们自以为是对你好,却不知道那对他们好的,在你这里,却是穿肠毒药,是会害死你的。”
“男儿生于天地间,需得有自己的坚持,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该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
“那些醉了的人说出的话,你是断然不能听的,或者是需要反着听的!”
或许是自幼就被宠着,所以宝玉的叛逆期可能来得比较晚,如今被展老爷这么一怂恿,叛逆期终于到来了,他决定以后要逆着自家老爷太太的想法去做。
他一口将酒水吞下,将酒杯重重在桌子上一顿,击掌赞叹道:
“展大哥说的对,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该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
“原本因为环三儿的事情,老爷太太总是在我耳边念叨,如今连林妹妹都开始数落我,让我心中颇有几分动摇之意,但现如今我已经想清楚了,这劳什子科举,我是决计不能去考的!”
呃……你爹知道之后,该不会过来跟我拼命吧?
展老爷看着露出一副“终于有了主心骨”表情的宝玉,心知以宝玉这懦弱的性格,若是回头真被贾政大巴掌一逼,定然会把他卖掉,便无语起来,琢磨了一下后,又怂恿道:
“你若直接跟政老爷说,你不科举,他定然不会允许,说不得还会拿家法来打你。”
“你不如迂回一下,就说打算走勋贵路线,跟着我一并做事,日后立了功一样能够封妻荫子。”
“到时候我随便交代你一个差事,你也不需要理事,只需在表面上挂个名即可,平时该去哪里玩就都随意,有我给你打掩护,断然不会露馅的。”
一听说“家法”二字,宝玉顿时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浑身冷汗涔涔,把酒意都消了三分。
等他从展老爷口中听到“做事”、“封妻荫子”之类的词之后,眉头当即便拧成了一团,面沉似水。
宝玉的性格还是有些洁癖的,凡是关于各种俗务之类的事情,他是半点都不愿意沾,哪怕是装腔作势都不愿意。
眼见宝玉非常不愿,展老爷便紧忙劝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清白之人,不愿意沾染这凡尘俗事,也没打算真让你去做什么。”
“但你若不找个合适的理由,你觉得政老爷会放过你?”
“你只需要想想,下个月环三儿若是又过了府试,政老爷和王夫人对你会是个什么态度?”
“你觉得到时候你还能如现在这般到处乱跑吗?”
“到时候禁足府内都是轻的,只怕王夫人会专门请个先生来到府里每日里盯着你读书。”
这等恐怖情景,宝玉只不过稍微一想,便不寒而栗,浑身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见宝玉如此害怕,展老爷便又继续补充道:
“说不准到时候那先生还要给你留作业,每天必须按时完成,否则家法伺候……”
“别说了!”宝玉急忙举手打断了展老爷的话语,汗流浃背地叫道:“一切便按展大哥的安排来做吧!”
果然,写作业这种事情,是个学生就深恶痛绝!
展老爷满意地笑了起来,又给宝玉把酒杯满上,递过去给他压惊道:
“如今我这边正在搞蒸汽机,回头我便在人员名单里面,把你的名字录入进去。”
“你不需要亲自过问此事,只需安排李贵、茗烟二人轮流过去做事即可。”
“若是日后政老爷问起,你只需让他二人回话就行。”
宝玉连吃了几杯酒,才算惊魂甫定,又不愿意提及这些浊务,便急忙跳转话题道:
“我对林妹妹一片真心,可如今林妹妹却因为那莫名其妙的‘预知梦’便疏远了我,真真莫名其妙也!”
展老爷目光在宝玉脸上打了个转,确信他只是在随口抱怨,不是林妹妹那边泄露了什么“天机”给他,便放下心来,斟酌了一下后,笑呵呵地道:
“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那薛家借了许多银两给府上,事后府上还不起,只好钱债肉偿,拿你抵债了,可有此事?”
宝玉便羞窘地端起酒杯挡脸道:
“都是无端梦境,哪里能做得了数?”
展老爷便哈哈大笑道:
“我当是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你且等着!”
展老爷拍了拍宝玉的肩膀,起身离席,来到后院,拿小箱子装了一箱子砂砾,然后随手一指,将其幻化成了金沙,拎着回到了酒席之上,“咚”的一下,把这一小箱金沙丢在了桌子上。
“宝兄弟,你我二人意气相投,自然当有通财之义。”
“别的东西,哥哥未必能够帮得上你,但是钱财方面,绝对毫无问题!”
“这一箱子金沙,你只管带回去,交给你家太太,让她把那薛家的债给还了。”
“日后你家不再欠那薛家的银子,自然也就不担心会有‘钱债肉偿’的事情了!”
“这如何使得?”宝玉吃惊地伸手抓了一把金沙,感受着沉重的金沙在指间缓缓流淌落下,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不由得心头震动,感激莫名。
“有何使不得的?”展老爷一瞪眼,作态道:“钱财乃是身外物也。宝兄弟也莫要做这小女儿态,跟哥哥我推来让去的,反倒就生分了!”
虽然宝玉不喜欢金银这等俗物,但他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这一小箱金沙的价值,至少也值个二、三十万两银子。
他家跟薛二老爷借贷的银子,顶天也不过就是这个数量了。
换句话说,他未来的“卖身钱”,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而已。
什么叫感动啊?
这就是!
亲兄弟都不可能比这更亲了!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哪像展大哥这种,二话不说,直接丢一箱子金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