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观园虽然快要建完了,但之后贵妃省亲,各种室内装修、装饰、酒宴应酬、随员打赏……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了。
少了这些金砂,贾府就得动用自家的老底儿了!
不过王夫人也没有蠢到直接就相信流言所说,以为这是薛家人偷的,她先去请示了贾母,然后再次下帖子,把贾雨村给请来了。
上次贾雨村查案,得出了个薛家内鬼的结论,当时让贾母和王夫人都非常满意,对贾雨村的刑侦能力也颇有信心。
这次又出了掉包案,她自然第一时间又想起了贾雨村。
若是贾雨村能够两案并做一案,把那掉包黄金的薛家贼人给抓出来,那贾府的面子和里子不就都有了么!
至于会不会查出来两案都是贾府的人干的……这个,先找到黄金再说吧!
其实对于这个可能性,贾母和王夫人此时心中已经都有了不详的预感,但死要面子的她们,反倒更愿意让贾雨村过来试试,博上一博运气。
万一那贼人是薛家的呢,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她们倒是想得挺美,可贾雨村就坐蜡了。
上次的案子,发生在薛家的库房,还可以说是薛家内贼做的,逻辑上也说得通。
但这次的案子,却是发生在贾府的库房,那薛家的人只怕连贾府库房的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怎么偷啊!
贾雨村心中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了这个案子是贾府的下人们串通后搞的,但让他去审案抓贼,他却没这个本事。
他先和贾母及王夫人聊了几句,想试探一下两人对这案子的态度,然后便发现,对于此案的态度,贾母和王夫人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贾母更看重自家的名声和面子,金子反倒在其次,而王夫人则更在乎那些金子的下落,其次才是府里的名声。
但相同的是,两人内心深处,还是都期望这作案的贼人不是自家的下人,而是薛家的内鬼。
于是贾雨村便懂得该如何审案了。
目前这个案子,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金砂找回来了,贾府的体面也保住了。
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贾府的面子丢了,金砂也没能找回来。
他若是如实断案,说这两件案子都是贾府下人做的,先不说要推翻上一次自己的论断,单说贾府的面子,就丢光了。而他也没法对贾府的人严刑逼供,也没本事找回丢失的金砂,那么最终就只会面对最糟糕的那种结果。
不过贾雨村最擅长做官,知道解决问题最关键的,就是让贵人们满意。
所以,他不需要知道案件的真相是什么,他只需要让贾母和王夫人满意就可以了。
他确实找不回黄金来,但是严刑逼供敲诈勒索却是擅长的很。
反正贾薛两家的关系其实也没有多么亲密,连远亲都算不上。
那薛家豪富,想必敲出万两黄金来给贾府补窟窿,并不为难。
难的是怎么让这事情顺理成章,不被人挑出毛病来。
他先是似模似样地查探了现场,当然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然后把能够进出库房的人挨个叫过来问话,之后又把府中一些管事的也都叫过来问话。
等这般流程走过一遍之后,贾雨村已经大体了解了府中的动态,暗自决定要把那句流言给落到实处。
于是贾雨村在心中盘算一番之后,就去见了贾母,行礼道:
“敢问老太太一声,上次薛家的窃案,可曾听闻薛二老爷对那内贼进行处理?”
贾母听了,皱眉想了一下,转头看向王夫人,迟疑地问道:
“我只听闻薛蝌好像似乎一直在调查,但好像也不曾听闻薛家处理过谁。”
“你那边可曾听说过么?”
王夫人想了一下,也跟着摇头。
贾雨村便拈须细思道:
“按照常理而言,这种内贼并不难抓,难的是如何处理。”
“据我判断,只怕薛家已经将内贼找到了,金砂多半也拿了回来,所以才毫无动静。”
“若是不曾有人被处理过,那么只怕……”
贾雨村故作迟疑,目光闪动,不再说下去了,贾母顿时便皱眉道:
“你有何想法,尽管说来,不必有所顾虑。”
得了贾母的命令后,贾雨村便叹息道:
“只怕薛家的窃案,已经私了了。”
“那窃贼乃是薛家的内鬼,在薛家做事多年,多半手中掌握有薛家的把柄,以至于薛二老爷不敢动他,才这般轻轻放过。”
“至于所谓的内部调查,恐怕都是在做做样子而已,是专门给外人看的。”
“我现在怀疑,这次的掉包案,与薛家的贼人都是同一批,之所以又盯上贾府的黄金,便是因为之前的黄金已经被薛家那边给追回了。”
贾母听了之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猛地一顿拐杖,阴着脸喝道:
“来人啊,请薛二老爷过来说话!”
之前散播流言的人,都有意地隐瞒着薛家的人,所以薛二老爷众人都不知道这些消息。
这次贾家失窃的事情,也还没传到薛家耳中,所以薛二老爷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贾母的目的。
等见了面后,贾母便劈头问道:
“之前那金砂一案,府上的内鬼可曾抓出来了?”
薛二老爷见现场气氛凝重,而且贾雨村又在这里,便知道情况有些不对,于是便谨慎地答道:
“这些时日以来,薛蝌一直在进行内部排查,暂时还没有抓到那贼人的踪迹。”
贾母冷哼一声,便目视贾雨村,贾雨村只好站出来充黑脸,喝问道:
“是没找到,还是找到了却不肯说!”
“贾知府这是何意啊?”
“你薛家的嫌疑人不过便十几人,便是挨个审问,也花不了许多时间,可现在都过去了这么久了,你却说一无所获,这可能吗?”
见贾雨村如此咄咄逼人,薛二老爷心中也非常不满,便不冷不热地道:
“我薛家又不是衙门,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按倒了打板子。”
“再者说来,这十几人都是我家的管事心腹,若没有证据胡乱定罪,定然会让众人寒心,不可不慎。”
听到薛二老爷亲口承认这些人重要,贾雨村便阴恻恻一笑,挖坑道:
“既然这些人是你的心腹,那定然知道不少你家中的秘密吧?”
“就算真拿到了实证,难不成你便能轻易与他们撕破脸么?”
果然薛二老爷听完之后,面色一变,竖眉怒道:
“此乃我家中之事,与贾知府无关。”
贾雨村见他入套,便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自告奋勇道:
“既然薛老爷心慈手软,不便动粗,不妨便把他们都交给本官好了,不须几日时光,本官定然让他们从实招来。”
薛二老爷听到这话之后,顿时大怒,“这调查之事,我家已有眉目,就不劳贾知府大驾了!”
他一甩袖子,便要离开,却不防贾母突然开口道:
“薛老爷,雨村也是一片好心,既然你家一时之间也难以查出个结果来,不如便让他试试,总好过你那边蒙着头乱撞。”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薛二老爷如何还不明白,今天这出戏背后的主使是谁,当即便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首位置上坐的贾母,心中一群神兽奔腾而过。
这些日子里,江代荣已经又查出了许多人来,都是贾府里的下人,薛二老爷心中其实已经认定了这案子是贾府某些人合谋而为的,但是考虑到贾家比较好面子,所以想着将此事按下不发,回头私下里找贾母卖个人情。
谁知今日看这个架势,这摆明了是想要把这脏水扣到他薛家的头上。
既然你们不仁,那就怪不得我不义了。
薛二老爷商海浮沉多年,也不是善与之辈,当即便冷笑一声,对着贾母拱手道:
“好叫老太太知道,这案子其实我们已经有些眉目了,还抓到了几个花用金砂的人,不过碍于都是府上的下人,所以不方便动手拿人。”
“既然老太太指定让贾知府负责此案,那正好,我把名单交给贾知府,请他好生审审,看看这些人的金砂是哪里来的!”
这下子轮到贾母几人傻眼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事情便落到自家头上了呢?
贾雨村是最心慌的一个,毕竟他想要巴结好贾府的人,可不能让贾府的面子掉到地上,急忙上前喝止道:
“此事干系非常,薛老爷莫要胡乱攀咬,这可不是随便丢出几人便可脱身的事情!”
对于这个屁股歪到没法看的贾知府,薛二老爷心中恨得是牙根痒痒。
想当年在金陵的时候,他薛家可没少给贾雨村帮忙。贾雨村能够稳稳坐在应天府尹的位置上,缺不了他薛家的功劳。结果这厮升入京中之后,立即便翻脸无情,为了巴结贾府,分明便是有心构陷于他。
薛二老爷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怪不得贾雨村之前查案一口咬定是薛家的内贼所为呢!
这分明就是先定结果,后找证据,把他在金陵搞葫芦案的做派,用到了自家的头上。
早晚要跟你算账!
薛二老爷心中恶狠狠地给贾雨村记了一笔,却知道这里主事的关键人物还是贾母,于是便不理会贾雨村的话语,只冷笑着把李十儿等人的名字丢了出来,对贾母拱手道:
“老太太若是不信,大可将这些人叫过来当面对质。”
见到薛二老爷这般有恃无恐,贾母和王夫人心中便提心吊胆起来,哪里还敢当面对质,只好笑着打圆场道:
“既然有线索了,那便让赖大去查上一查,把那些黑心肝的蛆都给清理干净了,也把金砂给找回来。”
眼见贾母又要息事宁人,这次薛二老爷却不肯了,只冷笑道:
“就怕府上查来查去,却说那金砂不是我家丢的,又要说我家里有内鬼呢!”
“既然已经请了贾知府过来查案,那也不妨多请几个人来。”
“我听闻贾知府麾下有个总捕头,叫做江代荣的,尤善刑名,不如便请贾知府发一道帖子过去,请那江总捕过来好好查上一查。”
相对于这黑心肝的贾雨村,他反倒更信任拿了自家许多银子的江代荣。
不过他做事稳妥,不提江代荣和自家的关系,免得被贾雨村所忌。
这什么总捕头,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根本就入不了贾母的耳朵,如今听了薛二老爷的建议后,贾母便扭头去看贾雨村。
贾雨村心头暗暗叫苦,却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下来,让人拿了帖子,去请江代荣过来。
不多时,江代荣便来到了荣国府,规规矩矩地给一众贵人们磕头行礼。
贾雨村不知道他早就涉案,便把情况给江代荣说了一遍,然后让他来查案,想着这案子不是三天两头能出结果的,回头找机会暗示他一下,想来这江代荣能做到总捕头,也定然是个醒目的,必然会与自己保持一致。
可江代荣早就得了展老爷的吩咐,又拿了薛二老爷的银子,立场早就注定。
他目光在低眉顺目不肯和他对视的薛二老爷面上打了个转,就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有泄露,于是便大大方方地开始查案。
他的查案方式,和贾雨村如出一辙,都是先认定结果,然后倒找证据,很快就框定出了一群嫌疑人。
这般效率实在是太快,无论是贾雨村,还是贾母和王夫人,都不太相信他的判定结果。
“江总捕,你可要想清楚了,此案干系重大,若是你胡言乱语,当心乌纱不保!”
面对贾雨村威胁性十足的话语,江代荣却半点都不害怕。
有道是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府尹,江代荣这么多年以来,送走的府尹都得有两位数了,自然知道该怎么保住自家位置。
他一身正气地对着贾母和贾雨村拱手道:
“贵人在此,小人哪里敢胡乱造谣,只是抖擞精神,卖力查案,以求立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