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额头冒汗,急忙从头仔细看起,想要从其中找到王熙凤暗中捣鬼的证据,可他反复查阅比对之后,才发现这些银两果然都是自己支取的。
这才没过多少天,他相当记忆深刻,便连银子用在了什么地方,是怎么败掉的,都能想的起来。
花的时候今天一百两,明天二百两的,几乎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一盘账,才知道肉痛。
“这这这……”看着那墨迹斑斑的数字,贾琏只感觉被人用刀子在身上反复割肉一样。
他满头大汗地快速翻着账本,心中空荡荡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偏那秋桐是个不长眼的,又纠缠过来,抓准机会给自家奶奶上眼药。
“老爷,咱家大业大的,哪那么容易就把银子都给用光了啊,说不定都让奶奶给藏起来了。”
“要我说啊,老爷还是太心软,对于奶奶这样的人,你就得隔三差五打上一顿,多打几次,她定然便老实了。你看那别人家的老爷,哪个不打老婆的?”
她自觉这眼药上的恰到好处,二爷如今正缺钱用,不管能不能拿到钱,让琏二奶奶挨顿打,那就什么都值了。
可谁知她的话刚一说完,贾琏转手便是重重一记耳光。
“你还有脸说!”
“你看看这账目上面,你花掉的银子,比老爷我还多!”
“你看你那些头面,全部都是金的,连一件银器都没有!”
“还有啊,这展府套装,一套就要上百两银子,你买了三十几套!”
“那东西你买那么多做什么?”
秋桐被贾琏一耳光打得脑瓜子嗡嗡直响,整个人都不好了,眼见贾琏声色俱厉,便拿出最擅长的本事,往贾琏身上一扑,放声大哭起来。
“老爷,人家买那服装还不是为了老爷你开心嘛……呜呜……”
“至于那些头面,都是奶奶说,要给人家最好的,否则恐丢了老爷的颜面……都是奶奶故意的,一定是这样,她故意害我呀!”
贾琏一把将秋桐推开,气得在房中一个劲地转圈。
“我如何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可人家挖个坑,你就非要往里面跳吗?”
秋桐倒在地上,还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犹自哭泣道:
“以前老爷享受的时候,可不曾这般说过,现在提起裤子,便硬气起来了……”
被秋桐这般笑话,贾琏顿时也羞恼了起来,当即便把秋桐丢下不管,怒气冲冲地出了门,直奔着王熙凤的小院杀了过去。
王熙凤早就把周围的下人都赶得远远的,只等贾琏过来。
当他一脚踹开房门,正看到王熙凤独自一人坐在桌后,在慢条斯理地品茶。
“好个贼婆娘,你心可真狠呐!”
“你那么爱钱的人,现在却这么大方,我早就该知道有问题!”
“我告诉你,想让我低头,门都没有!”
“大不了二爷以后继续紧衣缩食地过日子,也决计不让你好了!”
“我现在就写休书,定然要把你这个恶婆娘给赶出府去!”
王熙凤忽然“噗嗤”一笑,满面笑容,艳若桃李,非常热情地道:
“好啊,二爷那便写休书吧!”
“顺便一提,当年我嫁入贾府的时候,陪嫁了四家铺子,六十倾地,还有金银等物合计过万两,劳烦二爷也一并还了。”
“……”原本贾琏以为王熙凤会各种巧言令色来保住婚姻,谁知却听到这么一番话语,他不由得便是一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熙凤脸色一沉,冷笑道:“二爷平素并不管家,所以可能不清楚,这家中的产业日常的收入是有数的,基本上也就勉强够日常开支,攒不下什么钱来。”
“你当你这些日子里面支取的万余两银子,是哪里来的?”
“没错,那用的都是我的嫁妆银子,是我的私房钱!”
“以前咱们都是一家人,二爷想要用钱,那我用私房钱补贴一下公用,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过既然二爷打算写休书了,那再用我的银子便不合适了吧?”
“所以,想休妻也可以,麻烦二爷先把我的嫁妆给还了!”
眼见贾琏的脸色都黑成了锅底,王熙凤冷然一笑,又火上浇油道:
“哦,对了,忘记跟二爷说了,如今家里的产出每年就只有那么点,等我把铺子和土地带走之后,那产出就会更少了,再加上这万两银子的欠债,到时候二爷别说紧衣缩食了,下辈子能不能吃上肉,都得看运气!”
“你、你你……”贾琏戟指着王熙凤,气得浑身哆嗦,只要一想到以后要过这种痛苦的日子,他连眼珠子都红了。
“毒妇!”
“你在做梦!”
“你不守妇道,失节在先,还想把嫁妆带走,想什么美事呢?”
贾琏越是愤怒,王熙凤便越是得意,她慢条斯理地又啜了一口茶,两手一摊,“谁会相信呢?”
“若是当日你这么说,大家肯定都会信,可现在都过去多久了,外界人人都知道我安然无恙归来,你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啊!”
“再者说了,就算你说了,别人也信了,那又怎样?”
“你若是想要休妻,我定然是要把这些财物带走的,你若不肯,那我便去顺天府告状!”
“反正到那时我的名声已经臭了,也不在乎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尽管把事情往大了闹就是,就不知道老太太对此是何感想?”
“你、你……好生歹毒!”贾琏只感觉胸口发闷,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再看王熙凤那张美艳的脸庞,却只觉得这是一只心如蛇蝎的美女蛇。
“呵呵,我歹毒?”王熙凤也阴下脸来,把眉毛高高竖起,满脸怨毒地盯着贾琏,大声喝道:“这都是你逼我的!”
“你自家娘子被绑匪抓了,你不思救人,居然拿了那贾雨村的银子,便干脆不闻不问了!”
“这是为人夫君该做的事情吗?”
“这是个男人该有的担当吗?”
贾琏本就不是个强势的男人,又多年被王熙凤欺压,心中早就有了心理阴影,如今又自知理亏,说话更不硬气,现在被王熙凤的气势吓住,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语无伦次地道:
“你不能只怪我,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是这个意思。不是我不想救你,贾雨村说就算给了银子,你也救不回来,那些绑匪是你放印子钱招来的,是你自己的报应……”
听了贾琏的话,王熙凤心头也不由得一动。
之前在地牢之中,她就算计过,以她对贾府众人的了解,那几位主事之人是断然不会掏万两黄金去赎她的,所以她才会那般识时务,对那女绑匪言听计从,就是因为她以为一定脱不了身,只好保命为先。
可最后人却获救了,让她感动之余,也心中奇怪。
不过考虑到后来山寨被剿灭了,黄金也都拿回来了,府内相当于一文没花,多少也说得过去,再加上手头如今无得力之人可用,打探消息不便,又专注于收拾自家老爷,于是便没有过多询问内情。
如今被贾琏的话头又引出了她的疑惑,便换了张嘲讽脸,冷笑道:
“琏二爷啊琏二爷,你可真出息啊!”
“这般事情,你居然好意思往老太太和二太太头上推!”
“如今府中谁不知道,是二太太让宝兄弟找了展老爷,才有后面救人的事情,你就算想要推卸责任,也选个差不多的借口啊!”
贾琏被她一激,顿时便脸红脖子粗地叫道:
“什么叫推卸责任?”
“这府中什么时候轮到我来当家了?”
“若老太太一心要救人,谁敢说个不字?”
“府里难道就掏不出万两黄金吗,还要去展府借什么借?”
“如今人救出来了,二太太就冒出来揽功了!”
“外人或许不清楚,我还不知道吗?”
“分明是宝琴去求了宝玉,宝玉又去求了展老爷,才有后来的事情。”
怪不得!
王熙凤这才如梦初醒,明白为何会有这般矛盾的情况出现。
“我还当是老太太和二太太都转了性子呢!”
王熙凤冷笑了两声,脸色愈发阴沉。
虽然她心中对于府中这淡薄的亲情本来就没有什么期盼,但亲耳听到,自家的亲姑姑、自家的丈夫,还有表面上非常疼爱她的老祖宗,都因为种种原因宁可她死在外面,心中那种酸楚感,简直难以言表。
但现在追究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王熙凤便只将此事记在心里,转而柔声对已经乱了阵脚的贾琏道:
“我知道隐瞒了那贼婆子的事情,让老爷非常不满,也不再信我的话,但我还是要再和老爷解释一遍,在那山寨里面,确实没有男匪过来骚扰,一切都是那女贼首在看管我。”
“无论老爷你信不信,我王熙凤问心无愧,绝对不曾真的失身。”
“情况已经与老爷讲明白了,老爷若是依旧想要休妻,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大家一拍两散就是。”
贾琏站在桌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变幻不定,良久之后,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拿定了主意。
只见他对着王熙凤拱了拱手,苦笑叹息道:
“唉,这事也有为夫的不是,不该太过多疑,以至于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罢罢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当这些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如何?”
王熙凤便也欢喜笑道:
“若是如此,那自然最好。”
“以后你我夫妻力同心,些许银两,早晚能够赚回来的。”
“只是现在家中真的没有银子了,老爷却没法继续这般潇洒自在了。”
贾琏便苦笑道:
“若无夫人管家,只怕这家业早就被我给败了个干净,哪里还敢这般花钱,一切如旧吧!”
夫妻两个这便重归于好,和谐一片。
等将贾琏送走之后,王熙凤的脸上又再次冰寒一片,知道夫妻两人自此便真个同床异梦,再无感情了。
王熙凤反倒宁可贾琏继续跟她发作一番,大吵一场,她总有办法能够令自家这个废物老爷屈服,但贾琏这般态度,让了解他的王熙凤彻底明白,两人完了,挽回不了了。
对于王熙凤的解释,贾琏心中根本便不信,可面上却装出相信了的样子,摆明了是限于休妻后的生活压力,不得不对现实低头。
王熙凤知道贾琏不信,但也只能装作相信贾琏的话,跟着一并做一场琴瑟和鸣的把戏出来,否则局面就彻底崩了。
“唉,虽然情分没了,但好歹留住了这荣国府少奶奶的位置,也不算太亏。”
王熙凤感叹了一句之后,便收拾心情,出门叫了丫鬟婆子,大张旗鼓地杀向了秋桐那边。
秋桐正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描画,想着把琏二爷打的那巴掌印给去掉了,见到王熙凤带人过来,也不起身迎接,只懒洋洋地打招呼道:
“姐姐怎地来了,莫非又挤出银子了?”
她还不知道自家的靠山已经与人妥协了,家中的形势已经彻底逆转了,还以为可以跟过去一样,享受琏二奶奶的好意呢!
眼见秋桐如此愚蠢,王熙凤便冷冷一笑,深感这个小妾选对了。
“如今家中银根紧缺,怕是下个月的月钱都发不出来了,总不好真的去变卖产业,只好紧衣缩食一段了。”
“经二爷允许,那用不着的首饰、头面,一并都发卖了,来补贴家用。”
“来呀,把她头上插的、颈上戴的、臂上挂的……凡是金质的,统统都摘了下来,送到金店里面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