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便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捏着手帕在他身上又抽打了几下,口中骂道:
“叫你整日里净惹太太生气,便该拿大板子打你才对,还想让我给你求饶,想什么美事呢!”
宝玉便“哎呦哎呦”地呼痛求饶,做出龇牙咧嘴地怪相,逗得王熙凤再次一乐,才虚虚踹了他一脚,喝道:
“今天算你便宜,我找太太正好有事情商量,你快快滚远点了,别在这里耽误我们说事情。”
得了这话,宝玉顿时便如蒙大赦,当即吐了吐舌头,扭头便跑。
王熙凤笑着看宝玉离开了,才回头去看王夫人,结果却见到她面沉似水,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不由得便是一愣。
她却不知,王夫人现在不是非常生气,而是肚子里面简直都要气炸了!
王夫人本来就怀疑自家宝贝儿子和王熙凤有一腿,更是认定了是王熙凤不守妇道先勾引的自家儿子,但苦于一直没有实证。
刚才两人那番唱念做打,在王熙凤眼里,是以前不知做了多少次的由头,给他们母子转圜的,防止让王夫人下不来台,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过去王夫人也不把这种事情当回事,毕竟那是姐弟两个,亲密点也很正常,可如今再让王夫人看来,那摆明了就是在打情骂俏,而且是公然在她这个当妈的面前,在那里眉目传情。
她没当场发作出来,那已经是非常有城府了,若不是现场还有不少丫鬟仆人在侧,她只怕都要扑上去将王熙凤那张狐媚脸蛋给撕烂。
一时间王夫人只觉得手脚都在哆嗦,心中一个劲地念叨。
好啊,怪不得我没发现呢,原来他们两个一直不背人啊!
就算两人亲热了一些,别人也只当他们是姐弟之情,不会多想,反倒让凤丫头这贱货钻了空子……不对,还有李宫裁也不是个好东西!
只看她这段时间那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傻子都知道有问题,只不过碍于宝玉的身份,以及李宫裁一直比较低调不出门的缘故,她一直没有开口罢了。
但这凤丫头就太过可恶了,一点儿都没有避人的意思,如今已经越来越嚣张了,便是在自家面前都半点不遮掩了,这是想要做什么?
眼见王夫人一副不悦的样子,王熙凤也有些头皮发麻。
她倒是不怀疑因为宝玉的事情被迁怒,毕竟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家这个姑妈已经和老太太等商量好了,决定放弃自己,于是便强笑着试探道:
“宝玉年纪还小,太太也不用总和他置气。等再过两年,宝玉年纪再涨一涨,自然便会懂事了。到时候再娶个媳妇,成家立业,也就没有那么多操心的事情了。”
王夫人听了之后,眉毛一竖,耷拉着脸,先把周围的下人都赶了出去,然后才冷哼道:
“我是担心他吗?”
“我是在和他置气吗?”
“我自家的儿子,我不操心谁来操心,让你来操心吗?”
“宝玉如今年纪还小,不懂事,万一被哪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给勾去了,那岂不是要吃亏?”
“咱们荣国府可是公侯之家,是有规矩的地方,可容不得那些男盗女娼的勾当,断不容许那水性杨花的女人入门!”
王夫人句句话说的是王熙凤和宝玉,但在王熙凤耳中,听来却句句说的都是她和贾琏。
尤其是王夫人口中的“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等词,在她耳中听来,分明便说的就是她,只是不知是琏二告诉她的,还是她自己也察觉到了。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王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王熙凤顿时如遭雷击,面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坠,心头慌乱之余,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颤抖着嘴唇,强笑道:
“宝玉将来肯定找个门当户对的豪门贵女,哪里便会遇到太太所说的事情。”
眼见王熙凤这般惶恐神色,王夫人知道她定然是听明白了,有心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了,见周边下人都不在,便索性紧紧盯住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
“这豪门之中,也未必个个都是贵女,总有些人是那败坏门风的家族败类!”
“若要人不知,除非鬼不觉,你该不会以为你能一直瞒下去吧!”
“王家的家风不容被人玷污,谁要胆敢让王家门风有损,我便亲自清理门户!”
说完之后,王夫人便拂袖起身往外走。
被王夫人这番当头棒喝一下,王熙凤顿时彻底心死,瘫软在座位上,四肢酸软,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抬起头来,用着企盼的眼神看向王夫人的背影,哀哀求告道:“姑妈……”
“叫什么姑妈!”
王夫人连头都不回,便厉声喝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叫我二太太!”
“你得弄清自己的身份!”
“你现在是琏二奶奶,早不再是王家的任性小姐!”
“王家也没有你这种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女儿!”
被这般斥责之后,王熙凤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不由得伏在案上痛哭失声。
王夫人身形稍微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便微笑着推门而去,心中自觉已经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想必日后这凤丫头不会再去纠缠自家宝贝儿子。
至于她的宝贝儿子会不会去纠缠这凤丫头,她倒是从未仔细想过。
不过在她眼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贞洁烈妇,只要持身守正,便不可能和其他男人发生纠缠。
说到底,无论谁主动,只要有女人和她家宝贝凤凰蛋产生纠葛,那就定然是那个女人的错误!
她这边开心满意了,却完全不知道,之前的一番话,已经彻底把王熙凤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原本还可以有一些侥幸心理,想着别人未必会知道真相,老太太未必会那么心狠,二太太未必会那么绝情,有王家这个娘家可以给她做后盾总会让贾家忌惮一些,但是随着王夫人这般近乎撕破脸的训斥之后,她已经彻底没有了那侥幸的心思。
王夫人都明确说了,“王家的家风不容被人玷污,谁要胆敢让王家门风有损,我便亲自清理门户!”
虽然那杯毒酒还没有过来,但想来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对于这些豪门勋贵之家的做派,王熙凤那是再清楚不过了,只等风波平息,众人不再关注此事的时候,那便是她重病暴毙之时了。
至于到时候是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都已经不重要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之后,王熙凤便如同死尸一样,硬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便那么茫然地看着棚顶的天花板,脑子里面乱哄哄的,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熙凤便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整日里便猫在自家的寝室里面哪里都不去,外面但凡传来什么风吹草动,她便会惊厥坐起,提心吊胆地望向门外,担心是不是有人过来要杀她了。
便是她身边的丫鬟下人,她也都完全不敢相信,生怕她们在自己的食物之中下毒,也怕他们趁着自家睡着之后把自己吊起来。
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不过短短两三天时间,王熙凤便已经形销骨立,面容枯槁起来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人万中无一,无一不是能够留名青史的传奇人物,可王熙凤却不是这种巾帼英雌,面对死亡,她接受不了,而数着日子等死又是最熬人。
在反复煎熬之后,她的理智终于回复了一些,开始寻求生路。
事情本身便不是很复杂,一切非常明晰,如果她不想死的话,她所能选择的路,也就只有一条了,那就是和离!
说是和离,其实就是休妻,不过能够给她自己和她身后的王家留上几分颜面罢了。
贾府向来是注重面子的,只要她理由找的好,贾府这边肯定也愿意给她一个体面。
不过想要带走嫁妆,那是不可能了,她只能是净身出户。
只要她不要钱,贾琏那边就不会阻拦,还会配合她把后面的戏份唱完。
失身于贼这种事情,是绝对连提都不能提的,那么用什么理由,来让琏二爷可以名正言顺把她休掉呢?
这种理由,还得王熙凤自己去找。
想起这些,王熙凤便恨得牙根痒痒。
原本想尽办法想要保住的位置,如今却要主动求着别人赶自己走,还得主动去给别人编造合理的休妻借口,这是何等的羞辱!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相对于被休,她更害怕莫名其妙的死掉。
如今的这种形势,她能够安然地逃回娘家,就已经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周礼》规定之中,有“七出”和“三不去”。
“七出”,又称“七去”或“七弃”,是周礼中规定丈夫可以休弃妻子的七种情形,分别是:不孝、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
为了防止“七出”被滥用,周礼还规定了“三不去”,即在三种情况下,即使妻子符合“七出”的条件,丈夫也不能休弃妻子。
分别是:妻子无娘家可归、曾为公婆守孝三年、以及丈夫娶妻时贫贱后来富贵的情况。
但在实际应用当中,这些情况就跟所有世间规矩一样,非常“灵活”。
真到了要休妻的地步,那感情定然已经彻底破裂了,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东西罢了。
借口嘛,总能找得到!
别的不说,单是一个不孝,这玩意儿怎么衡量?
还不得是用人证来说明!
再孝顺的媳妇,公婆偏偏要说不孝顺,别人也没法开口反驳。
但是这个理由王熙凤肯定是不能选,在这个年月,不孝是非常非常重的罪名,比“淫”还要严重。
所有对于自身有不良影响的和离理由,她都不可能采用,否则她日后就真没法再另外嫁人了。
如今她不过才三十许的年纪,虽然大了点,但还不算老,再加上容貌绝美,身段窈窕,又有王家的家世背景,日后再找一个愿意攀附权势的小官儿嫁了,也不为难。
她琢磨了半天,发现“七出”里面的那些理由,无子、妒、多言,这三项无论哪个她都能接受。
那些想要攀附她王家的人,看重的是王家的权势,多半不会在乎她善妒,或者喜欢挑拨家中是非这种事情,至于无子就更简单了,她生过一个女儿,证明生育能力没问题,以后生儿子还是有机会的。
但这些理由用来给贾府来用,却稍微有些不足。
妒和多言两项其实在很多豪门贵女身上都是通病,一般在实际操作上面,并不会因此而作为休妻的理由。
当这两项理由真正出现的时候,那往往就代表着是用这两项做借口,实际真正的休妻理由不好说出口。
无子虽然确实是合理的休妻理由,但她也不是第一天无子,要休妻早就休了,不会等到现在。
而再结合之前王熙凤被绑架的事情,那么多半会有人联想到某些事情,这就不好了。
所以王熙凤仔细琢磨了半晌之后,最后决定,还是从自家放印子钱着手。
放印子钱这种事情,属于大家私底下都在做,但是谁也不会拿到台面上说的事情。
人人知道放印子钱这种事情丧良心,道德败坏,属于严重的品行问题,但实际上在权贵之家,没人真的在乎这个问题。
如果这事情没有曝光,若是贾府把这个当做休妻的理由,那就和“妒”、“多言”两项一样,都是掩盖真正理由的借口,但现如今这事弄得满城风雨,差不多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用这理由休妻就说得过去了。
贾府现如今乃是贵妃族亲,正是要爱惜羽毛的时候,结果在贵妃省亲即将来临之际,却闹出了这种不体面的事情出来,让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笑话,可是让贾府名声大损,两家因此和离,合情合理。
想明白这些之后,王熙凤不敢再继续拖延下去,生怕速度慢了,那毒酒或白绫就送过来了,便急忙出门去找贾琏。
因为家中没了银子,贾琏最近的花用又恢复原来的那点儿了,根本没法再出去花天酒地,只好就在宅子里面搂着秋桐快活快活。
王熙凤到的时候,正看到贾琏醉醺醺地把头深入秋桐怀里拱来拱去,便不由得眉头一皱,但紧接着就意识到,两人已经没了感情,这人以后就和他没关系了,便反换了个笑脸道:
“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听到王熙凤的声音,贾琏下意识便推开秋桐,站起身来,陪笑道:
“我刚才……”
话刚出口,也反应过来了,顿时觉得面子大损,当即便一屁股坐下,又把秋桐搂入怀中,冷哼道:
“奶奶过来又有何吩咐啊?”
王熙凤看了一眼秋桐,看到这愚蠢的女人在那里战战兢兢的,对自己一副又恨又怕的样子,便打消了赶她走的念头。
有这么一个蠢货在旁助攻,说不定更容易达到目的。
“二爷,我这些日子好好想了一下,咱们好好的夫妻,结果却闹到了这般田地,实在是不应该。”
“与其咱们两个就这么互相斗气,还不如干脆好聚好散,大家就此和离,各自分开。”
“陪嫁的那些金银,便当是送给二爷了,我只把当初陪嫁的那几家商铺和土地带回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