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薛蟠来到的消息便根本瞒不住了,袭人几人只好任由薛蟠进去,但四女却如同盯着贼人一样,对着薛蟠严防死守,绝对不给他和宝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众女在侧,两人也无法做些什么,薛蟠便邀请宝玉出去游玩,却又被袭人四女死死拦住,甚至把政老爷的话都拿了出来,宁可让宝玉在家中读书,也不能和薛蟠出去乱跑。
最后无法,薛蟠只好暂时放弃,告辞离开。
后来,薛蟠又借由贾蓉的名头,邀请贾宝玉过府去玩,但四女因为之前宁国府的事情,对宁国府也不够信任了,生恐到那边又被支开,只是拉住宝玉,用各种法子将他缠住,不许他去。
宝玉本来就是个任性的,最不耐受人管制,因为这事,对袭人几女心头也有些不满了起来,但他是个好哄的,一时间也见不到什么变故。
薛蟠见四女纠缠的很,软硬不吃,便转头去找自家妹妹。
“好妹妹,那宝玉如今已入吾彀中,任我拿捏,只是他身边那几个丫鬟碍事,你得帮我把她们给弄走才行。”
宝钗从哥哥这里领了命令,便径自奔着黛玉这边来了。
宝钗本就是个端方得体的人,跟一众姐妹关系处的都极好。
最初黛玉还因为宝玉总围着宝钗转,拈酸吃醋过几次,但后来发现,宝钗对于宝玉完全不假辞色,而且自身又已经有了婚约和心上人,便又和她好了起来。
宝钗之前和宝玉关系冷淡,若是直接去找宝玉太过刻意,但只要多往黛玉这边跑跑,那宝玉自然会主动送上门来。
果然,宝钗只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那凤凰蛋便带着一众丫鬟笑嘻嘻地过来了。
宝钗也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这对青梅竹马在那里卿卿我我,只等机会降临。
果不其然,这宝玉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虽然每次宝钗都是对他爱答不理的,但也打消不了他的热情,又再次跑过来撩骚。
不过平日里宝钗总是淡淡的应付他,这次却笑着和他说了两句,这下子便让宝玉喜出望外,拍掌笑道:
“笑了!”
“宝姐姐笑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宝姐姐笑,真个是人比花娇,便是这屋子里都亮堂了许多呐!”
“宝姐姐平日里便该多笑笑才是,作甚总冷着一张脸?”
宝钗听了,立即便把笑容收敛了,下巴轻抬,冷冷道:
“我家如今寄人篱下,怎敢胡乱招惹你这个凤凰蛋?”
“我不过便笑了笑,你身后那几个便如同看见贼人一样死盯着,若每日都笑,只怕我这身上的肉,早都成筛子了。”
宝玉惊讶回头,果然见到袭人等人仓惶收回的目光。
因为薛蟠的缘故,四女如今看薛家的人都不像是好东西,便是一直待人和善的薛宝钗,在她们眼中,也不过跟以前的薛蟠一样,是面藏忠厚,内实奸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害了她们家二爷。
因此缘故,她们如今看薛宝钗的时候,便多了许多谨慎和审视。
宝钗何等的敏感,早就发现了,只是不说,正好趁机给她们上点眼药。
她看的很清楚,宝玉的所谓怜香惜玉不过是表象,在他心中,其实是有远近之分的。
便是同样的丫鬟之间,宝玉心中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越漂亮的,品级就越高,就越受宠。
而丫鬟和小姐,那更是完全不同的身份,不可逾越。
在宝姐姐和大丫鬟之间发生冲突,毫无疑问,他自然是站宝姐姐的。
宝玉头脑简单,此时被宝钗一点,只以为以前宝钗对他不假辞色全是因为寄人篱下,不敢招惹他的缘故,登时便恼了起来,对着袭人等人喝道:
“宝姐姐乃是我家贵客,你等怎可如此失礼?”
“我素来也知家中上下多有那些跟红顶白的,但只以为都是些粗妇蠹物,却不想,便连袭人你们都是如此!”
眼见宝玉发怒,袭人等人心头更恨宝钗,愈发觉得宝钗不是个好东西,不能让她亲近自家二爷。
其他人还好,唯独晴雯脾气火爆,平日里又被宝玉给娇惯坏了,此时居然胆敢反口,阴阳怪气地道:
“薛家如今满府里打赏,可是最当红的那个,哪里有什么寄人篱下的样子?”
“我看是喧宾夺主还差不多!”
“若是我们跟红顶白,那早就巴巴的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摇尾巴了,何至于在这里被人骂!”
宝玉被晴雯拿话一噎,便哽住了,觉得这话好生有道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便又扭头去看宝钗。
宝钗便淡然道: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没来由的为何我家要这般大肆打赏,还不是想要巴结好这府中众人,求个安稳么!”
“便是洒出了这许多银子出去,依旧还是被人盯着,想来是银子给的少了,下次让哥哥再多带些银子入府便是了。”
晴雯听了,便大怒叫道:
“谁要你薛家的银子!”
“以为有银子便可以收买我们姐妹么!”
“也恁地瞧不起人了!”
宝钗目光低垂,语气愈发淡然。
“这几月来,你等也不知道拿了薛家多少银子,如今却说不要?”
“呵呵……若真个不爱银子,那便劳烦将薛家的银子都还了回来!”
这话一出,晴雯顿时便熄了火。
这几个月以来,经薛蟠、宝钗的手,打赏出来的银子不知道有多少,她们四个是宝玉身边的大丫鬟,拿的最多,每人至少得有个几十两。
这钱来的容易,自然花的也就大方。
虽然还留存了一些,但早就不足数了,现今却如何还的出来?
眼见晴雯没话可说了,宝钗便叹息道:
“果然还是银子给的少了!”
“这府中处处都是冷眼,也不知道黛玉妹妹是怎么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坚持下来的。”
这眼药一上,宝玉顿时便被吸引开了注意力,急忙过去拉起黛玉的手,关切地问道:
“林妹妹这边莫非也要看人脸色么?”
黛玉张了张口,想要分辨几句,但又不愿说谎,便沉默不语。
紫鹃便上前一步,当了她的嘴替,开口抱怨道:
“二爷有所不知,宝姑娘说的那还是好的。”
“在咱这府里面,处处都要银子,若是没有,便是那饭食,都是冷的馊的,便是那胭脂水粉,都是些低劣货色,都不敢往脸上涂的。”
她生怕宝玉不信,转身去后屋拿了一盒胭脂水粉出来,往桌子上一拍,说道:
“我家小姐一月除了二两月钱之外,还另外再有二两的头油脂粉钱,但二爷看看这东西,哪里是人敢用的?”
“好在小姐来的时候,家里带了些银两,还能自己在外买些好的来用,也能时不时给厨下的人打赏,能够吃顿热乎的,否则那可真就是……”
宝玉对别的不懂,对这胭脂水粉那是太有经验了,只用手轻轻一拨,便知道这里面黑了乎的定然味道不好,吃不下口。
正惊怒交加之时,宝钗在旁边又感叹道:
“难怪黛玉妹妹总是病恹恹的,相比起来,我家这种寄人篱下都不算什么了。”
这话顿时把宝玉的怒火给点燃了,他一把将那胭脂水粉抓过,转头便冲了出去。
袭人等人吓坏了,生怕他把这事儿捅破,急忙在后面急追,想要把他拦住。
但宝玉本就不懂这其中的道道儿,只以为是下人作恶,想着把坏人找出来,开革了出去,便完事了。
等他冲到王夫人处,把事情一说,王夫人便头痛了起来。
她也曾掌家多年,如何不知道这家中的弊端,但就如同国家最大的弊端在于皇帝一样,荣国府最大的弊端便在于贾母,有老太太护着,谁也动不了那些黑心的下人。
赖大那种管家,便连少爷小姐们见到,都得叫一声赖爷爷,王夫人都不敢招惹。
同样的,有王夫人做后盾,谁也动不了周瑞夫妇,有王熙凤做后盾,谁都动不了来旺夫妇。
贾母靠着赖大等人来掌控家族,王夫人靠着周瑞夫妇来管理荣国府,王熙凤也靠着来旺夫妇来管家。
他们都是利益共同体,动了一个那便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自家儿子既然把这事儿给揭破了,那也必须得处理啊!
手下怎么也不可能比自家儿子亲不是?
何况,这是不是自家的手下办的,还不好说呢!
或者说,完全可以把这事儿算到别人头上,反正府中的这群腌货色,哪个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心念电转间,王夫人便拿定了主意,让人把周瑞家的叫过来,把那劣质胭脂水粉往她面前一摔,怒骂道:
“我不过想要清净了几年,不曾过问这府内的事情,结果这府中如今便已经乱成了这般样子!”
“你看看这胭脂水粉,这是能给姑娘们用的么?”
“听说那厨下还得给银子才给热饭,不然就只能吃冷的馊的,这像话吗?”
“这一个个的,都钻进了钱眼儿里,全然忘记了自家的身份,连点儿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了!”
“你去好生查查,究竟是什么人敢这般轻慢,查出来后,统统开革了出去!”
“咱们荣国府乃是良善之家,可容不得这等黑心的奴才在家里!”
周瑞家的便急忙跪倒磕头,答应了下来。
王夫人便又去拿话哄宝玉,“你放心,这件事情定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借此机会,好好整顿一下家风,免得被人家笑话。”
宝玉便傻乎乎的信了,开心笑道:
“我便说这等事情必然都是那些下人们胡乱来的,却不是咱们主人家的意思。”
“太太不妨再给大家说一声,让大家以后不许再收薛家的赏钱,免得宝姐姐和薛姨妈一家误会。”
王夫人本身便算计着自家妹妹的银子,哪里开得了这种口,便搪塞道:
“你这便是混话了。”
“你若给自家丫鬟赏银,若丫鬟不收,你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你那丫鬟在生你的气?”
“薛家是商人出身,最爱用这银子来拉拢别人,你不让他们掏银子,他们反而不放心呢!”
“你薛姨妈是我的亲妹妹,那宝钗和文龙在府中都是当小姐少爷一样的被人敬重,哪里有什么寄人篱下的说法?”
“分明便是你身边的那几个丫鬟被你惯坏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胡乱给宝钗脸色看,才会如此。”
宝玉听了,想起几个丫鬟平日里在自家面前的做派,心中便也信了,悻悻然道:
“我回去便说说她们,让她们莫要如此。”
王夫人便伸指点着他的额头,嗔怪道:
“你要真舍得说才是,别只拿话在这里哄我,回头便又去伏低做小,把那几个丫鬟当成亲娘老子一样供着。”
宝玉听了,便耍起赖来,钻到王夫人怀里撒娇,把王夫人的脾气都给磨没了。
等哄走了宝玉之后,王夫人便又让人去打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宝玉好好的便知道了这些事情。
之前因为争抢银子的事情,四女已经得罪了院内其他的丫鬟。
如今见到王夫人派人来打听消息,她们哪里还会说这四女的好话,当即便添油加醋的把事情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