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怎地过来了?”
“我要早知道太太过来,肯定便穿好衣服出去迎你了。”
王夫人果然注意力被引开了,宠溺地捏着他的脸蛋,笑道:
“你这皮猴子,在这里跟我装睡!”
“幸亏来的不是你老子,否则仔细你的皮!”
宝玉便嬉皮笑脸地道:
“儿子可不是装睡,刚才是真睡着了,不过又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
“太太这是来抄家来了!”
王夫人便道:
“什么抄家?”
“乱讲话!”
“我是来抽查一下,看你这院里有没有那品行不端的,可别把你给带坏了。”
宝玉急忙陪笑道:
“我这里的人都是老祖宗和太太精挑细选出来的,哪里会有坏人?”
王夫人之前没查出东西来,也觉得挺满意的,自觉自家的教育水平也不比妹妹差,便也得意点头道:
“这话却也没错,若不是看她们机灵能干,娘也不会把她们放到你这边。”
宝玉见王夫人笑了,便急忙顺着口风又吹捧了几句,把王夫人哄的眉开眼笑起来。
娘俩个又聊了一会儿,王夫人便起身要走。
“行了,你继续睡觉吧,我也该回去了。”
“还有啊,别以为娘不知道你那点儿鬼心思,是怕娘知道你在看闲书,是吧?”
“这东西白天闲着没事儿偶尔看看也就罢了,晚上黑灯瞎火的,仔细你的眼睛!”
说着,王夫人便作势要去翻他的被子,直把宝玉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把书掏出来,向着袭人那边一丢,自家却又抱住娘亲的胳膊,撒起娇来。
王夫人见宝玉这副慌张样子,便噗嗤一笑,宠溺地又扭了宝玉耳朵一下,却没回头去看那书。
袭人那边也吓坏了,急忙伸手去接,却不妨旁边的周瑞家的也想上赶着巴结,便横插一手,先把画册接了过来。
周瑞家的接过来之后,便笑嘻嘻地随手一翻,然后脸就绿了。
虽然她不识字,但是这画册里面有图,而且画工极佳,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了。
周瑞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茫然扭头四顾,只见袭人四女有掩面无声叹息的,有双手合十求情的,有翻白眼的,有低头装死的,分明都知道这书是什么东西。
她这才后悔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这手也太欠了!
你说你没事儿乱伸什么手啊!
但现如今这烫手的山芋落到了她的手上,究竟是就此隐瞒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上交王夫人,就是件为难的事情了。
但她不过一犹豫,便错失了时机,王夫人听到了她深呼吸的声音,把头转了过来,于是便看到了面色犹豫的周瑞家的,以及袭人等四女的古怪表情。
王夫人只是溺爱儿子,又不是傻瓜,一眼就看出问题了,便扭头又瞄了一眼面露尴尬,且已经额头上冒汗的宝玉,冷着脸把手伸了过去。
“把书拿给我看!”
周瑞家的此时已经没的选了,只好上前一步,低着头,双手把书捧着拿给了王夫人,然后王夫人也随手一翻,只见这上面图文并茂,旁边还有小字写着:
“……这贾生便伸手去脱那李氏的衣服,口中叫道:‘嫂嫂,你我二人……’”
“啊……”
王夫人尖叫一声,不敢再看,便如同摸到了烫手的山芋一样,把书往地上一丢,身体往后一蹿,花容变色。
到了此时,她才明白,之前流传的那个“宝二爷好人妻”的流言是哪里来的。
果然是无风不起浪啊!
这流言只怕也未必便全都是假的!
王夫人定了定神后,便勃然大怒,一把将宝玉的耳朵给拎了起来,也不管宝玉“哎呦哎呦”的叫唤,大声喝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打哪儿来的?”
“是谁给你的?”
“啊?”
周围的人急忙把脑袋都低下,恨不得干脆就挤进身体里面,不敢看暴怒的王夫人。
宝玉本来就是个没担当的,如今眼见东窗事发,便急忙抬起手来,赌咒发誓地道:
“孩儿也不知道是谁放在床铺下面的,孩儿不过是一时好奇,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定然再也不看了!”
袭人心头一颤,暗自庆幸,幸亏没有直接把画册拿给宝玉,而是私下里塞过去的,否则这次只怕就糟了。
王夫人本来就是个溺爱孩子的,宝玉一说,她立时就信了。
宝玉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去看这种东西呢,分明就是有人勾引他学坏!
但心头的怒气不能不出,王夫人便伸手戟指袭人四女,喝骂道:
“贱婢!”
“这东西是不是你们放的!”
四女急忙跪倒摇头,矢口否认。
“太太明鉴,这东西跟我等没有关系啊!”
王夫人当然不信,喝道: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只看你们刚才那副古怪表情,便知你们定然知情!”
麝月便急忙磕头答道:
“回太太,若说二爷看闲书,我们姐妹确实是知道的,但二爷每次看书都把我们赶到门外,根本就不让我们看到这书上写的是什么,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书是禁书?”
“也是刚才周大嫂子将书翻开,让我们看到了那里面的插画,才知道这书中的内容是什么,故此脸色有些许古怪,却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至于为二爷提供这种书,那太太可就冤枉我们了,我们都是些女儿家,哪里能弄到这些东西!”
麝月的话有理有据,王夫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开始怀疑是那些小厮从外面带进来的禁书,便重重在床榻上一拍,吩咐道:
“把那些小厮下人统统都叫过来!”
周瑞家的急忙出去传令,王夫人又阴着脸瞪向自家儿子,喝问道:
“这等腌东西还有几本,都在哪里?”
宝玉知道这宝贝保不住了,只好又掀开被子,把另一本拿了出来,王夫人接过来一看,只见这本书封皮上写着“中”的字样,又把地上的那本捡起来,见上面写着“上”的字样,便又喝问道:
“这下册又在哪里?”
宝玉吭吭哧哧的不肯说,目光却向着一旁的晴雯身上飘了过去。
旁边跪着的袭人几个见了便暗暗叫苦,心头抱怨。
我的好二爷哎,你怎么不随口撒个小谎,只说一开始便只有两册不就完了!
你这样不是把晴雯给卖了么!
果然,眼看王夫人的目光看了过来,晴雯知道无法,只好从怀中把那画册的下册取出,摆放在面前的地上。
王夫人见了之后便大怒,指着晴雯几人破口大骂道:
“好一群不知羞耻的骚蹄子!”
“刚才你们还说今日方才知道这画册是什么,那这东西怎么会跑到你的怀里去了?”
晴雯偷眼去看宝玉,希望宝玉能帮她分辨几句,但此时的宝玉,早被王夫人的暴怒给吓住了,便如同一个鹌鹑一样,勾着个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晴雯心头失望,只好自求活路,磕头回话道:
“回太太,之前太太过来的时候,我想着来叫二爷出去迎接,结果看到二爷正在看那禁书,便急忙将这书夺了,想着等没人的时候便给烧掉。”
“太太,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书有三册,否则当时便把这三册都藏了起来,哪里还能让太太发现?”
王夫人一想,这话也确实有道理。
这晴雯多半是想护着宝玉,不想他被自己发现后惩罚,而不是什么私下烧了,但应该确实是不知道这画册有三册。
以此反推过去,便可知道,之前几人说的话是真的,这几个丫鬟确实不是这些画册的提供者,应该还是那些小厮干的。
想到这里后,王夫人冷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晴雯一眼,正待发落了她,这时茗烟、李贵等小厮也都又被叫了回来,王夫人便先将晴雯放在一边,开始挨个盘问。
本来袭人还担心茗烟那边露出马脚,她却不知道,茗烟等几个早就投靠了薛蟠,事先得到了薛蟠的通风报信,早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其他的小厮却没有这般好运,被盘问出不少问题来,但也都和这画册无关。
王夫人又不懂刑侦,也不懂心理学,便连管理学都不懂,怎么可能从一群小厮这里得到真相?
最后眼看这画册的事情要成一桩无头公案,不了了之了,王夫人又想起妹妹薛姨妈曾经说过的话,既然妹妹都能把儿子身边的人给都换掉,那她为什么便不可以?
这荣国府里,难不成还会缺了下人丫鬟不成?
想到这里之后,王夫人便冷着脸重重一哼,吩咐道:
“既然都不肯说实话,那便都是私心作祟的货色了,这等腌东西,可不能留在宝玉身边了。”
“明日起,你们便都不必来了!”
“宝玉身边的人,无论男女,全部都换掉,我另外再安排那忠心的好奴才来做事。”
听到这些话之后,现场所有人都大为惊恐。
稍早一些,便有一大群人因为流言的事情被逐出了荣国府,日后没了差事,衣食无着,现如今他们难道也要步其后尘么?
宝玉也慌了,生怕自家的姐姐妹妹被赶出府去,急忙过来撒娇苦求道:
“太太息怒,这事儿是孩儿的不是,太太莫要迁怒他人。”
“他们才这般年纪,若是没了衣食,只怕非饿死不可,还请太太开恩呐!”
王夫人便瞪眼怒道:
“说什么都是你的不是!”
“那画册不是他们偷偷放进去的,难不成还是自己长翅膀飞进去的!”
“若不是他们暗中将那画册放到你房中,你怎会犯错!”
“这世上只有不是的奴才,没有不是的主子!”
“这群刁顽的家伙,做了又害怕惩罚,不肯承认,分明便都是不忠的!”
“这等货色,府内是决计不能留了的!”
宝玉耳听着周围哭声一片,也就跟着落下泪来,放声大哭耍起蛮来。
“怎么便不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