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廿四瞥了一眼账本,压根碰都没碰。
他不用看便知道,这些账目里面,必定有很多问题,乃是专门做出来给东家查账用的。
真的账本根本就不可能拿给薛蟠看!
虽然展廿四也懂得账目,但也不可能比这些多年的掌柜更懂,与其费心费力去查,不如统统换掉,用自己人上位最好。
不过这京中的店铺,名义上是薛家的,但却有各方利益在其中,里面有很多宫中大的干股。
这些管事捞到的钱多半大部分还得给自家的新靠山分润,一下子全换掉的话,动作太大,容易出问题,须得徐徐图之。
展廿四把手一摆,哈哈大笑道:
“这劳什子账目,不但你看着头疼,我看着也头疼,索性便不看了吧!”
“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薛掌柜乃是薛家族人,其他几位掌柜也都是忠厚良善之辈,没必要查来查去的!”
“过去的生意不好,肯定有各式各样的原因,以后咱们多用用心,搞点稀罕的商品过来,不愁把生意弄好。”
既然展廿四都这么说了,薛蟠更不会说什么了,只有附和道:
“妹夫所言甚是,那这账目便不查了。”
“薛掌柜,你把账目撤了吧,大家挨个把薛家的生意情况跟我妹夫汇报汇报,以后这薛家的生意,主要由我妹夫负责,他说什么,你们只管照做。”
“明白了没?”
薛忠几人原本还担心,这少东家来了之后,不好捞钱了,苦心准备了一大堆应对手段,却不想如此便被轻轻放过,顿时大喜,急忙躬身应诺。
“请少东家放心,以后少东家和展老爷有事但请吩咐,小人等必定无所不遵。”
双方扯淡一通,然后薛忠便笑着发起了邀请。
“听闻少东家今日前来,我等几人凑了个份子,在锦香院定了桌酒席,预定了那头牌娘子叫做云儿的,给少东家接风洗尘,还请您二位赏脸移步。”
第15章 不是外人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这京城的风月场所也都纷纷燃起自家的红灯笼,开始了新一轮的夜生活。
那外地的客人都不需向人打听,只消往那楼阁瑰丽,灯火璀璨之处前进,必然能够在最繁华的地带找到一座座销金窟。
而在这众多销金窟之中,锦香院也是排在前列的。
为了给展老爷和少东家接风洗尘,薛忠等人专门在锦香院定了酒席。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让两位公子哥对于薛家在京城内的这些生意有些基本了解,剩下的便是如何哄好这二位,方便各位管事继续欺上瞒下,上下其手捞钱。
而对于年轻公子来说,有什么比美女更诱人的?
到了晚间,众人乘车直往锦香院而去,远远的便听到丝竹之声,缠绵入耳,那软绵绵的小调,直如同搔在心尖上一般,让人心里痒痒着。
到了门前,展廿四下了车,左顾右盼,便见到这条街上,非车即轿,人人衣着锦绣,车马更是川流不息,其繁华热闹程度,远胜那吏部衙门。
那锦香院是个大院子,极为宽敞,门前牌匾上题写着“锦香院”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龙飞凤舞,显是名家手笔,非同寻常。
院子当中,左右各有亭台楼阁、池塘水榭若干,内有宾客无数,正临池饮酒,欣赏歌舞。
正中间一座青楼高矗,飞檐翘角,红墙绿瓦朱漆斑驳,古色古香。楼身四周挂满了大红、大粉的灯笼,红的热烈,粉的朦胧,交相辉映。檐下垂挂一道珠帘,随风轻摇,光影婆娑,朦胧而又迷离。
门前迎宾的小厮,一水的青衣小帽,个个精神伶俐,眼见展廿四等人眼生,便愈发热情,上来行礼打招呼。
“几位老爷,不知是来宴请宾客还是欣赏歌舞,可需要小人推荐姑娘?”
薛忠便从身后探头出来,摆手道:
“我们预约了云儿姑娘,你直接带我们去楼上包间,再请云儿姑娘过来即可。”
那伙计定睛看了一眼,忙点头哈腰道:
“原来是薛大爷,您几位这边请!”
这小厮当前引路,带着几人进了楼,不入大堂,直接在门侧沿着扶梯往楼上去。
到了包厢坐下,伙计酒菜送将上来,不一会儿,房门一响,一个美貌的女子当先进来,身后跟着一排女子,怀中抱着琴瑟琵琶等乐器,对着展廿四等人福了一福,到包厢一侧坐下,随时准备奏乐。
那为首的女子便是今晚的头牌云儿。
只见她一笼轻纱罩身,薄如蝉翼,若隐若现。裙摆曳地,将一对金莲遮住,隐见鞋尖珍珠闪现。双手皓白如玉,骨肉匀称,丹朱豆蔻染红十指。笑颜如花,眉目如画。
她目光一扫,便见到了上首主位上坐着的展廿四,见到是个俊俏公子哥,脸上立即便绽放出了笑容,莲步轻移,到了展廿四身边坐下,自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奉上,轻笑道:
“云儿见过公子,还未请教公子怎么称呼。”
展廿四也是见惯了夜总会玩法的,下意识的伸手一搂,便把云儿揽入怀中,垂首叼住杯沿,一仰头便把杯中酒饮尽,才拿了酒杯在手中,笑吟吟地回答道:
“老爷姓展。”
这云儿本是个清倌人,尚未曾被梳拢过,但心中也知,早晚会有这一天,如今见到这展老爷英俊潇洒,心中便也自心动,当下便曲意逢迎,盼着今晚便成就好事。
反正谁睡她都得给钱,她也乐得找个合眼缘的来第一次。
若是侥幸得遇良人,被赎买回家做个姬妾,那她可就享福了。
薛蟠等人旁边自然也都坐了女娘,众人吃吃喝喝,听着软语小调,不住地奉承着两位公子哥,务必要让两位玩的舒舒服服。
正自开心之时,忽然听到外面有吵闹之声传来。
这娱乐场所里面,向来容易滋生事端,各种拈酸吃醋的事情多不胜数,展廿四等人也不理会,但脚步声错乱,有人居然冲着他们这个包厢冲了过来。
展廿四眉头一皱,心头不悦,抬头看去,就见门外闯入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微胖,一身锦袍,留着八字胡,看着形象不俗,但面色苍白,眼袋浮肿,显然是酒色过度,尤其是那对眼睛,处处透露着贪婪、淫邪之色。
这人进来之后,见到云儿,先是一喜,但见到云儿满面堆笑,正躺在展廿四怀中,顿时便恼羞成怒起来。
他先扫了桌上众人一眼,见都是些生面孔,便无所顾忌,直接爆发了起来,指着云儿破口骂道:
“好你个小娼妇!”
“老爷我三请五请不来,原来是在这里卖骚!”
“不过是要你过去唱个曲,又不是便收用了你,偏要在此拿乔!”
“你不过是个卖笑的婊子,居然胆敢让老爷我在朋友面前没面子,着实可恶也!”
“今日若不让你知道个教训,岂不让人小瞧了我贾老爷?”
原本见有人闯入,展廿四都想让人开打了,可一听这位自称是贾老爷,心头不由的一动,便低头问怀里的云儿道:
“对面的这位贾老爷是哪位府上的?”
云儿不过是个普通女妓,哪里敢得罪客人,早就吓得慌了手脚,哆嗦着道:
“这位老爷乃是宁国公府上的珍大爷。”
“啊!”展廿四听了顿时便喜笑颜开,“我当是谁,原来是珍大哥当面,咱们可不是外人!”
贾珍的续弦尤氏和儿媳妇秦可卿,可都是展老爷预定的“内人”,眼见未来的苦主上门,展廿四当然要热情十分。
第16章 引狼入室
却说那贾珍,今日和一众狐朋狗友来这锦香院消遣,酒酣耳热之际,不知是谁起头,便聊到了院中最新挂牌的新魁首云儿姑娘头上。
那见过云儿姑娘的,直把她夸到了天上,赞她不但美貌,兼且歌舞双绝,诗词酒令无有不通,为人又机灵,口齿便给,最是知冷知热。
贾珍酒意上涌,便叫了那门外的龟公去唤人过来,给众人唱上一曲,自己也见识一下,这云儿姑娘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他们吹的那么好。
原本他不过是随意而起的一个念头,并没当回事,反正不过就是一首歌而已,又不是要梳拢个清倌人,也花不了几多银子。
可谁知那龟公去而复返,说云儿姑娘已经有了客人,不能过来。
原本这种事情在妓院里面都是常态,头牌嘛,业务总是非常繁忙的。
可耐不住贾珍身边都是一群损友,见到不能得偿所愿,便一阵起哄,揶揄了起来,直把贾珍给闹了个面红耳赤。
贾珍本就有了几分醉意,被众人的话语架了起来之后,还非要见到云儿不可了!
如果他真给的起银子,大把的银子撒出去,那说不定妓院见钱眼开,没准便把云儿找个借口调出来,给他唱上一曲,偏生贾珍近来囊中羞涩,给不起太多银两。
他虽然酒醉了,却不是冤大头,不可能脑子一热便把几百两银子丢在这里,只为听一首曲子。
想要人,又不想给钱,那怎么办呢?
当然是耍起权贵威风了!
以如今贾府的名头,在这京城依旧还是可以横着走的,就算是同样四王八公家的其他权贵,也肯定要给他几分面子。
有了这个依仗,贾珍便借着酒意耍起了酒疯,先是在走廊里抓住个龟公撒泼,得知了云儿所在的包厢之后,便直接撞了进来。
他本就是个好色的,看到了云儿之后,在心动之余,更是色心大动,想要一亲芳泽,所以才把怒骂的目标对准了云儿,打的主意便是先吓唬她一顿,然后逼着她献身赔罪。
可计划是挺好,但刚痛骂了云儿几句,便听到那年轻公子哥笑着叫他“珍大哥”,还说什么是自家人。
“什么自家人,谁跟你是自家人啊?”
面对未来苦主的怒目而视,展廿四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的一指旁边的薛蟠,介绍道:
“好叫珍大哥得知,这位兄弟名为薛蟠,乃是金陵薛家的当家主,乃是政老爷夫人的外甥,昨日里才刚入的京,如今正借住在荣国府。”
“啊!”贾珍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这个自家人是怎么来的。
虽然他还不曾和薛姨妈见过面,但是却知道这门亲戚,而且薛家在金陵老家也挺有名气,不是什么乡下来的穷亲戚。
这就尴尬了。
他本来是想过来闹事的,结果闹到了自家人头上。
眼见贾珍羞刀难入鞘,展廿四正想和他做那通家之好,岂能让他尴尬,急忙把台阶递上。
“珍大哥来的正好,小弟正有事想要找珍大哥,却是不曾知道珍大哥在此,否则必然早就前去相请了。”
“不过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此遇到了,那必须得请珍大哥一并饮上几杯。”
“您的那些朋友,不妨也都过来坐坐。”
“今天的酒席,必须得是我请!”
贾珍得了台阶,便急忙顺着下来了。
“诶呀,这如何使的?”
“你我兄弟首次见面,却如何能让兄弟破费?”
“你我兄弟,一见如故,珍大哥便莫要再说客气话了。”
展廿四便上前拉着他,将他按在桌旁,另让人去隔壁把贾珍的那些狐朋狗友一并请过来。
那妓院里的龟公眼见此事和平解决,顿时便松了口气,急忙前去通传消息,将两家并在一起。
展廿四这边掌柜、管事众多,有十多二十来人,贾珍那边少点,也有十来个,这包厢虽大,但是合并在一起,便有些挤。
“呐,薛掌柜,今日的接风宴便到此结束吧!尔等先走,只留一人在楼下等着结账便好。”
展廿四一摆手,便把薛忠等人给赶走了。
薛忠等人心头不爽,但却屁话都不敢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