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整日里到处乱跑,一拿起书本来便打瞌睡。”
“反正家中第一个秀才举人肯定是宝玉,我也不指望他能考中什么功名,既然如今也识的字了,还不如便早早的寻一门营生来做,将来也不至于饿死。”
展老爷定睛看了看赵姨娘,忽然发现这个人似乎没有书上写的那么蠢,至少在儿子这事情上面,看的还挺明白的。
反正这贾环将来多半也是自家的小舅子,便是带挈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便笑着道:
“说来也是巧了,宁国府蓉大奶奶有个弟弟,名字叫做秦钟的,如今年纪和环哥儿相仿。”
“之前蓉哥儿跟我提过一嘴,也想让我带挈他一番,环哥儿若是不介意,我回头便介绍他们认识,给他们两人另请名师,额外开个小灶。”
秦钟也是个熊孩子,原本家教甚好,结果不合入了贾府的族学,被富贵迷花了眼,跟着学坏了,最后气死了老父,自家性命也丢了,临死之前方才醒悟,却已悔之莫及,临死时劝宝玉“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如今既然秦钟也成了展老爷的便宜小舅子,那当然不能让他在这般堕落下去,所以展老爷便私下给秦可卿说了。
如今的可卿一颗心早就系在了展老爷身上,自然是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于是便给自家老父送了消息,说了贾府族学的种种不堪,称愿意自掏腰包给弟弟请名师执教。
秦业一方面痛悔自己被贾府族学的名头给迷了眼,坏了自己儿子的学业,另一方面又欣慰自家女儿顾家,爱护幼弟,大有长姐之风,当然无有不依。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都是便宜小舅子,总不好厚此薄彼,一并让人教了便是。
赵姨娘听了,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没口子的感谢一番。
贾环却别扭起来,只叫道:
“我认得他的,他也在族学里,只和宝玉交好,却瞧不起我!”
赵姨娘便又恶狠狠地去拧自家儿子的耳朵,直把贾环拧的“嗷嗷”叫,瞪眼喝道: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你不过是个小小庶子,无人撑腰,他当然不愿意理你,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贾环顿时恍然,也不再叫,反过来对着自家“姐夫”嘿嘿直笑。
赵姨娘也是有意思,做事情半点都不瞒着,直接便暧昧地对着展老爷笑了笑,低声道:
“妾身和我家老爷说过了,会专门挑选一些漂亮的丫鬟,转给探丫头,回头这都是陪嫁。”
“展老爷若是有中意的,尽管跟环哥儿说,妾身肯定给安排的妥妥的,绝对不让展老爷失望。”
展老爷听了,嘴角都忍不住要翘起来了,好在他还比较理智,知道人设不能丢,便急忙正色道:
“姨娘这话是何意,我可就听不懂了!”
“贵府上人员调动安排,与我有何干系,更加不便置喙。”
然后展老爷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我如今酒庄上正缺人手,听闻姨娘有个哥哥,叫做赵国基的,为人厚重,踏实肯干,若是不嫌弃,便来庄子上也做个管事,给我帮衬一二。”
赵姨娘听完之后,笑得那双狐狸眼都眯成了缝了。
她向着展老爷一甩手帕,风骚地抛了个媚眼过来,半是嗔怪半是撒娇一样笑道:
“你们这些男人啊,个个都是这般拿腔作势的,一点都不爽利。”
“送人情便说送人情,非要做出个求人的样子来。”
“展老爷的心意,妾身领受了,回头便让我哥哥去府上报道。”
“也请展老爷放心,探丫头这边的陪嫁丫鬟我绝对会精挑细选的,肯定不让展老爷你吃亏就是了!”
正说话间,便另有一群人走了过来,领头的却是宝玉,赵姨娘见了,便带着贾环告辞离开了。
这边两人刚走,那边宝玉便过来了,拉住展老爷的手,神情犹豫,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展老爷知道赵姨娘做事是个不靠谱的,只当是事机不密,宝玉收到了探春那边打他丫鬟主意的消息,这次是过来求情的,便不给他张口的机会,直接一把搂过他的肩膀,笑着往门外走去。
“哈哈……宝玉来的正好,薛家从海上弄了一些洋货回来,咱们这便过去长长见识。”
“说起来,这些日子宝玉一直在家里猫着,也不过去找文龙他们玩,却不知都在做些什么?”
“难不成宝玉打算攻读诗书,以后走科举之路了么?”
果然,宝玉一听这科举两字,便如同被捅了肺管子一样,顿时恼怒起来,把原本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梗着脖子叫道:
“读书便读书,偏要搞什么劳什子的科举!”
“那一个个的书生,把不知哪里弄来的胡话,冒充了圣人的言语,开口闭口,便是仕途经济,就都只记得一肚子八股文,只想做那禄蠹。”
“这样的事情,我是断然不做的!”
展廿四不想他把话题又转回去,便不顺着他的口气,只专门刺他道:
“你是公侯家的公子哥儿,自然瞧不上这仕途经济,但这天底下的读书人,若想吃饱穿暖,不让家人挨饿,那就非得出人头地不可。”
“就算不考科举,也得做工经商,可没办法在家里吃闲饭。”
“如今环哥儿都有上进的心思,我打算把他和秦钟从贾家族学之中带走,专门请名师教导,日后当能有所成就。”
“宝玉若是有心,也可以一并过来。”
宝玉果然受激,顿时便恼了起来,黑着脸叫道:
“我只道展大哥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清流,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你自家尽管去追求你的功名利禄,却别把别个也带坏了。”
“环三儿也便罢了,本来便是俗物一个,任由你去摆弄,唯独秦钟那般清秀脱俗的可人儿,可不能被你给污了,变得满身都是铜臭之气。”
展廿四便哈哈笑道:
“宝玉这话,当去和政老爷说,看他拿不拿大棒子打你!”
“你自己瞧不上科举功名,但也别坏了别人的上进之路,否则日后定然被人怨恨。”
宝玉对自家老子向来畏之如虎,一听展廿四拿他吓唬,顿时声音便小了几个调子,哼哼道:
“什么上进之路,分明便是让人变成狗的路数,我搭救他一把,让他好好做人,他将来不知道有多么感激我,怎会怪我?”
展廿四叹息着摇摇头,“宝玉你这就不懂了,这年头做人未必有做狗舒服,更有那许多人,便是想做狗,都苦无门路呐。”
宝玉听完便冷笑道:
“呵呵,展大哥这话好生奇怪,这人做得好好的,没来由的谁愿意去做狗?”
展廿四若有所指地道:
“当然是因为做狗有肉吃,做人得饿死,不想死或者想吃肉,那就只好乖乖去做狗。”
宝玉根本便没听懂,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展大哥真是会讲笑话,我偏要又做人,又想吃肉,谁又能把我怎地?”
“谁都想站着便把钱给赚了,但这种事情,何其之难也!”
展老爷的话是有感而发,原本他以为,和四王八公合作之后,先带着他们赚到钱,得到他们的信任和支持,便可以展开下一步的计划。
但问题在于,四王八公之所以被今上打压的喘不过气来,不是没道理的。
如今的四王八公家族里,早就不是第一代那些眼光独到、魄力超群的创始人了,如今主事之人,都是些传承了几代后的废物点心。
便是有些家族的主事人还勉强有些精干,但也难以压服家族众人的异议,强行推进某些事情。
那些贪婪的族人们,在赚钱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盟友都一脚踢开,赚光最后一文钱,但是当需要前期投资,从腰包里往外拿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的吝啬,不是这个不行,便是那个不好,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来。
为了后期的大计划,展廿四这些天在泡妞之余,也没少和各家沟通,但只要一提这个计划,别人就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继续跟他细谈。
哪怕他事先准备了充分的方案,各种应对措施,以及未来可能会收获的巨额回报,都说服不了这些人的参与。
而且最糟糕的是,四王八公一体同心,就算有一两个家族的主事者看到了这大计划后面的丰厚回报,有心想要参与,也架不住四王八公整体的反对态度,只能遗憾放弃。
这些寄生虫这些年早就被惯坏了,在官商勾结之下,历来都习惯了赚快钱,只想着让人把生意路子都铺好了,然后坐享其成。
这些天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各种明示暗示他,手头上有什么什么赚钱的路子,只要他按着去做,一定能够发财。
展廿四简单跟他们聊过,发现那些所谓的发财的路子,不过便是官商勾结,行那强取豪夺之事。
发财当然能够发财,但这种事情,最后拿大头的,永远都是当官的,展廿四这个小商人不过便是个跑腿的走狗,还是随时会被人丢出去平息民愤的那种。
展廿四又不是傻子,明明有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去自寻死路?
眼看展廿四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于是这群人便愈发的觉得,展廿四是个不识抬举的,烂泥扶不上墙,进而就更加不愿意掺和他的大计划。
事情到了现在的情况,展廿四又开始琢磨着,究竟要不要再跳次船。
之前因为忠顺亲王的事情,他从今上那边反叛了出来,投到了四王八公这一边。
后来的酒税什么的,他自然也都给“合理避税”了,没有去交,让原本他自行开创的“税金媚上”的手段彻底断掉了,严格说来,已经是大大得罪了今上。
然而,这政治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立场坚定,不过便是哪边风大往哪边倒罢了。
朝中那些当官的,谁还不是个三姓家奴啊!
他一心想要搭上今上的大船,结果却不曾得到回应,还被一个管事羞辱,本来便是朝廷那边做的不对,只不过没人会跟他讲道理就是了。
这些日子里面,酒水生意越做越大,朝廷无形中损失的税金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他就不信今上不恼怒。
他已经用实际行为证明了自身的统战价值,有被今上拉拢的必要,所欠缺的不过便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便如同之前“税金媚上”的机会。
这机会等是等不来的,得他自己想法子去创造才行。
若真算起来,之前他纳妾的时候,忠顺亲王还令那被打的管事过府送了一份礼物呢,他一直不曾过去还礼,显得颇有些失礼。
不该!
着实不该啊!
回头得仔细打听一下,忠顺亲王府那边近来有什么过寿、纳妾之类的事情没有,得上门去试试口风。
你看人家那文官,便是生死仇人,在下刀子的前一刻,那见面都笑呵呵的呢!
别人家中有喜的时候,那礼物更是一次都不会落下。
这叫什么?
气度啊!
跟人家一比,展廿四顿时便觉得,自己的气度不够高啊!
以后得改!
不但要给仇人送礼物,还要有“汝死后,汝妻子吾养之”的气度才行!
他心中一边感叹着,一边在口中应付搪塞着贾宝玉,专挑他不爱听的话说,果然没多久,贾宝玉便气哼哼的甩手离开了。
对着贾宝玉远去的背影嘿嘿一笑,展廿四笑嘻嘻地出门上了马车,往家中去了。
到了家里,便见到邢岫烟迎了上来,先帮他把外套脱了挂起来,上了热茶,然后才汇报道:
“老爷,那位晴雯姑娘做不下去了,打算离开。”
“嗯?”
展廿四一愣,方才恍然,多半之前贾宝玉来找他,却不是为了探春身边丫鬟,而是因为晴雯的事情,结果被他给气走了,没能开得了口。
宝玉之所以神情犹豫,只怕便是因为当日是他求着展廿四收留了晴雯,拍胸脯保证晴雯一定能胜任这份工作。
结果如今晴雯却吃不了车间女工的苦,又想法子和他联系上了,让他另外给安排工作,这便很让他尴尬了。
展廿四也不知道宝玉打算另外请他给晴雯作何安排,但只看宝玉那副吭吭哧哧的表情,便可以猜得到,不是什么好做的事情。
既然不好做,那便免开尊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