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那你让人给她带个话,若是愿意回来继续做工,府里照收不误,薪水什么的,都不变。”
区区皮外伤,等闲事尔!
展老爷的金精玉液包治百病!
杨有恭出去让人传信了,然后没多久就又带回来消息,说那晴雯姑娘遥望着展府方向跪倒磕头拜谢了,但是摇头不肯回来。
“啧……这是心气儿还没磨灭啊!”
展廿四一琢磨,应该是心中对宝玉还抱有期望,既然如此,那展老爷这么好的人,当然得成全了她啊!
于是展廿四立即出门,去荣国府通风报信了。
宝玉如今正在府里发脾气,因为政老爷发话了,把麝月调给了探春。
虽然两人是一个爹生的,还都在同一个院子里面,但是宝玉也不是傻子,早就知道探春如今正在争取展家嫡妻的位置,为了这个,还和薛家结了干亲。
这麝月调过去,将来肯定是要跟着一并陪嫁的,到时候人到了展府,他再想见,可就为难了。
展廿四到绛芸轩的时候,正听到宝玉在那里大放悲声。
“……这一个个的,都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宝姐姐如今人还在呢,便开始惦记着人家没了之后的事情!”
“可怜宝姐姐正当花样年华,却遇到了这种事情,苍天何其不公也!”
“老爷太太也都那么心急作甚,这么早便张罗着给妹妹准备陪嫁丫鬟,人家父母亡故,还得守孝二十七个月呢,这展大哥自家的娘子没了,他总不能转头就另娶吧?”
袭人和秋纹早知道他经常说些胡话,也不以为忤,只在一旁一个劲的安抚他。
“我的二爷啊,这种话咱们在自家院子里说说便罢了,你可莫要出去乱讲话呀!”
“麝月如今不过是去三小姐那边帮衬一下,什么转头另娶、陪嫁丫鬟之类的话,可不兴乱说的啊!”
“薛大小姐的病,那是换了多少个太医,都说了没办法,若是有的救,谁还会不去救呢?”
“你若觉得心痛,那便趁着薛大小姐如今人还在,多去梨香院坐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岂不是好?”
宝玉便抽抽搭搭地道:
“你当我不想么?”
“还不是宝姐姐说,不想看见我,不让我过去,否则我巴不得每日都住在那边。”
袭人便嗔道:
“那二爷又能怪哪个?”
“谁让你每次去,都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谁看了心中不难过啊!”
“我是让你去陪她说笑,安慰安慰她,可不是让你去给她添堵的!”
宝玉便又哭,“人都要没了,我怎么笑得出来啊?”
展廿四在外面听了,便迈步进了院子,笑着对宝玉道:
“宝玉莫要担心,我已然让人在天南海北四处搜集这冷香丸的配药之材,肯定能够把宝钗救回来的。”
宝玉见展廿四突然进来,知道他自家刚才的胡话被人听了去,心中也自尴尬,脸蛋子抽动着,拿袖子在脸上抹来抹去,把满脸的泪水擦干,口中叫道:
“展大哥此言可真?”
展廿四便笑呵呵地道: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曾经骗过你?”
眼见宝玉分明还是有些不太信,展廿四也不再解释,反正我说的是真话,风已经吹出去了,你们偏偏不信,那就怪不得老爷我了。
袭人见展廿四这是初次来绛芸轩,却如入无人之境,根本连个通传消息的都没有,心中暗自抱怨,原本院子里的那些熟手都被赶走了,换上来的这批人用着一点都不合心意。
她却不知道,所有不给展老爷面子的,都因各种原因被排挤掉了,如今剩下来的,能够在这院子里面被她们信任的,都是被展老爷喂饱了的。
对于展老爷的话,她当然也是不信的,只当展老爷在安慰宝玉,便也不计较展老爷突然闯入的事情了,只跟着一并安抚宝玉。
宝玉却对姐姐妹妹们的事情上心,一听展廿四说宝钗能救回来,就又上赶着问道:
“那麝月是不是就不用……”他原本想要说陪嫁的,但话到口边,也意识到不合适,便改口道:“去三妹妹那边了?”
那可不行!
到老爷嘴里的鸭子,怎么能飞掉呢?
展廿四便笑着把话题岔开了,说道:
“宝玉如今只记得麝月,却忘记晴雯了么?”
宝玉一愣,随即便一蹦三尺高,慌忙叫道:
“糟糕了!”
“我昨日忘记和展大哥说了,要让展大哥帮忙给她换个工作来着。”
不过他马上便又放松下来,对展廿四一揖到地,笑嘻嘻地道:
“既然展大哥来了,想来是知道了这事,那便请展大哥帮帮忙,给一并办理了吧!”
呵呵,这厮还真不客气,求人办事便如同理所当然一样。
展廿四便长叹一口气,道:
“唉,宝玉这话却说晚了。”
“昨日我一回府,便收到消息,说晴雯姑娘不想在府内继续做了,已经正式请辞了。”
“我让岫烟跟她谈过,想要挽留她,甚至薪水也都好商量,可以再继续加些,但她铁了心要走,我也没有办法。”
“我今日又让人去找她谈,想让她回来,结果才知道,她昨日来府上找你,却被人打了,脸都被划伤了,如今正在她哥哥家中躺着,缺医少药,无人照顾。”
“啊……”宝玉听完之后,尖叫一声,顿时便把什么麝月都给忘到脑子后面去了,也顾不得展廿四在此做客,拔腿便往外跑。
袭人两人顿时花容失色,匆忙跟展廿四赔了个不是,然后便快步跟在宝玉后面追了出去。
展老爷本来就是打着吃瓜的心态前来报讯的,所以也便笑呵呵的跟着一并出了荣国府,前往那晴雯家中而去。
上次他来过一次这里,贾蓉还和多姑娘儿勾搭上了,这次再来,那多姑娘儿依旧还是那么妩媚多情,看他的目光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不过展老爷看不上她这种货色,便不理会她。
这多姑娘儿也是个醒目的,感觉到了展老爷的态度,也不敢上来勾搭。
宝玉当先快步进了屋,然后便看到晴雯面上缠着纱布,上面已经结了血痂,正躺在床上,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晴雯,我来晚了……”
宝玉眼泪“唰”的就下来了,那个利索,便跟之前哭宝钗一样。
人都说林妹妹是绛珠仙草转世来还眼泪,所以总是哭,可宝玉这个神瑛侍者专司浇花,水肯定比林妹妹多啊!
晴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宝玉,便又把头扭了回去,只看向墙壁,却不理他。
宝玉急忙上前紧紧握住晴雯的手,另一手在她的脸上虚虚抚摸着,哀痛叫道:
“好姐姐,怎会如此啊!”
“那日我与展大哥因故口角,一时间便忘记了这事。”
“后来我想着便迟一日说,也没什么,便不曾追去展府,却让姐姐等了个空。”
“晴雯姐姐,你与我说,是谁打的你,我定然帮你打回去!”
晴雯冷冷一笑,张开口啊啊叫了几声,怒视着他,顿时让宝玉更加尴尬起来,垂泪道:
“是我忘记了,晴雯你说不得话。”
“不过姐姐尽管放心,我回去之后,便把那守门的人都叫过来问,挨个审,肯定把伤你的人找出来,给你出气。”
“这等歹毒之人,我、我便把他的脸也刮花了,再逐出府去!”
晴雯不屑地瞄了宝玉一眼,又把头侧了过去,摆明了不信。
宝玉受不得激,当即便拍着胸脯叫道:
“我说到做到,哪怕是把府里翻过来,也一定要帮你出气!”
“若是老爷太太不许,我便去求老祖宗,若是老祖宗不同意,我、我便把这劳什子宝玉给砸了!”
展老爷在旁边看得直想笑,感觉就跟看蹩脚小品一样,但袭人几人可不这么看,见宝玉伸手入怀,把那通灵宝玉掏了出来,急忙一拥而上,手忙脚乱的又给塞了回去。
袭人暗自狠狠瞪了晴雯一眼,警告她别太过分,然后才安抚宝玉道:
“晴雯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是知道晴雯的,她素来是个心善的,哪里会愿意让你这般大动干戈?”
“老爷太太素来都是明理的,你只要把情况说了,那等恶徒定然会受到太太惩罚,还需要你这般又吵又闹的?”
“还说什么把府里翻过来?”
袭人很了解宝玉,很快就把他安抚了下来,却不曾注意到,床榻上的晴雯,脸色已经越来越阴沉,或者说,她注意到了,但依旧要这般选择。
她是不可能让宝玉真的把府里搅闹的鸡犬不宁的,即使晴雯这次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甚至连脸都可能毁了,也绝对不行。
自从晴雯从府中被赶出来之后,她们纵使还有些香火情,但也早就不是当初的那群好姐妹了。
宝玉是她们所有府中姐妹的立身之本,任何人都不能影响这一点。
晴雯若是识趣,袭人不介意帮着过去的好姐妹获得多一些的回报,但若是她不识趣,现在她又说不了话,该怎么翻译,还不是她说了算?
晴雯也意识到了袭人眼神中的意思,在心中懊丧愤懑的同时,也愈发的悲凉了起来。
当日之所以弄了那春宫画报进来,还不是袭人最先提出,要用男女之事把宝玉引回正道么?
可最后背锅的,却只有倒霉的晴雯一人。
若真要算起来,晴雯这是代所有人受过,可如今她一被逐出府去,就没人记得她这份人情了。
晴雯阴沉着脸,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任由袭人在那里自作主张的表露善意。
“二爷,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把晴雯的伤给治好。”
“你看这屋子里面,又脏又乱,好人都得呆病了,何况晴雯身上还有伤?”
“咱们至少也得给晴雯换一个干净点的屋子,再找个人帮忙照顾、熬药、换药什么的。”
宝玉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不错,还是袭人你考虑的周全,我却没想到此点。”
但话一出口,他就又尴尬了起来,现实的问题便摆在他面前,他还真就没地方安置晴雯。
没办法,他又只好把目光移向了站在门口吃瓜的展老爷头上。
不等他开口,展老爷便笑着道:
“没问题,宝玉尽管放心,我这边本来就不想放晴雯走,只是哪怕加薪她也不肯留下,如今你若有需要,尽管让她回来便是。”
“我那里人手、空屋子都有,养伤这段时间,不用上工,等她伤好了,再上工便是。”
晴雯本来心中正自对宝玉和袭人的态度懊恼愤怒,忽然听到展老爷的话语,一想起之前那一个月织工的辛苦劳动,顿时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慌张地两手乱摆,脑袋更是摇的把血都渗出来了。
“阿巴……阿巴阿巴……”
宝玉吓得急忙用手去捧她的脸,口中没口子地道:
“不去展大哥家,咱不去展大哥家……我另外给你安排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