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陆周这种,就是刘东这种身家更清白,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交了投名状的,都需要一点一点培养新人,更何况是陆周这样的。
如果陆周这里提供伍大洲的消息,是对方故意的,是别有用心的,宁卫东正好顺势而为,让他们自以为成功了。
斗争从来都是复杂的,这种复杂很多时候不是来源于事,而是来源于人。
一个人永远没法知道另一个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所以,与其去揣摩人心,还不如把注意力放到事上。
……
宁卫东没有在陆周的身上耗费太多心思,从楼里回来,他就在等著,下午去张大军那边。
约好了下午下班,还没到四点宁卫东安排一下,就骑车子走了。
明天就是三月一号,宁磊这个熊孩子好日子到头了,终于开学了。
正好赶上今天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
宁卫东却无暇去吃猪头肉,一溜烟骑车子来到绥福境派所。
还没到五点,天边就昏黑了。
宁卫东来到派所,停好了自行车,一路找到张大军,叫了一声“张哥”。
张大军一抬头,笑著道:“兄弟,没吃饭吧~正好咱俩边吃边谈,前边有家国营饭馆的木须肉炒的不错。”
宁卫东也没客气:“那感情好,我还真有点饿了。”
张大军说著拾掇一下桌面上的东西,装进了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兜子里,拉上黄铜的拉锁,就跟宁卫东出去。
俩人也没骑车子,顺著派所门前的胡同往南走,不远就看见一个亮灯的饭馆,却不是上次去的利民食堂。
饭馆门面不大,张大军推门进去,吆喝一声:“陈师傅,赶紧的,一盘木须肉,再来一个汆白肉的砂锅。”
里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汉子应了一声,一边倒水刷锅,一边笑著问道:“老张,怎么晚上这顿还跑我这来了?”
张大军道:“来个朋友,上你里屋说点事儿啊。”说著冲后厨里边指了指。
陈师傅憨笑道:“您老随便。”
张大军熟稔的领著宁卫东顺著旁边的走道过去,来到里边的算是个包间的房间。
说是包间,其实就是个杂物室,除了当中放了一张八仙桌和四个条凳,在屋子北边靠窗户那头堆了好几个箱子和别的杂物。
大概是平时有老客喜欢喝酒吹牛的,又去不上带包间的大饭店,在外边散座觉著放不开,正好来到这里。
张大军闪掉了大衣,挂在房门旁边的衣架上,为免蹭上白灰,墙上糊著年画。
又自顾自从旁边拿了一块抹布把桌子擦了一下。
宁卫东也把大衣挂上,跟著坐下来。
这时从外边进来一个满脸带笑的中年女人,笑著打声招呼,给上来一小迭花生米,问道:“您二位不喝点儿?”
张大军摆摆手:“今天不来了,等下回。”
女人也没纠缠,便转身出去了。
宁卫东有些迫不及待,问道:“张哥,什么情况?”
张大军道:“卢勇这边的情况比较清楚,自从去年工伤死了之后,他们家拿了厂里抚恤,家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安排了工作……”
宁卫东一听,张大军罗列的抚恤条件,就知道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正常来说,工厂里出工伤并不稀罕,尤其是重工工厂,按照正常标准,卢勇家里不可能获得这么多优待。
却在这时,外边传来一声吆喝:“木须肉得嘞~”
那意思你们二位在里边说什么先停一停,我给您上菜。
等了几秒,刚才那女人端著一盘子冒著热气的木须肉进来,另一只手很有技巧的托著两个二大碗的米饭。
放下之后麻利退了出去。
等她走远,张大军才继续道:“战胜利住在南锣鼓巷,我托了一个战友打听,虽然没这边详尽,但大致情况也是大差不差。”
宁卫东点头,跟他预料的一样。
掌握了这个情况,基本可以确定,这两个人的死不是简单的工伤。
要不然厂里不至于做贼心虚,这种事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必须把受害者家属安抚住。
死人已经死了,但活人还得活著。
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是不是王开峰直接执行的,用了些什么手段。
如果把这些事情扬出来,够不够把王开峰按死的。
同时,还必须把这两名工伤死亡的人,与那些事故做切割。
宁卫东的目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就是干掉王开峰。
其他的所有都是路径和手段,关于这个决不能本末倒置。
那些事故虽然看著唬人,真要贸然动了,只会适得其反。
还是那句话,以宁卫东现在的份量,扛不动那么重的担子。
反而会遭遇来自外界的,不确定的巨大阻力。
可想而知,那股力量至少也是王家和赵家这一个级别的,甚至可能更强大。
能掌握这么大一条利益链,把厂里的资源转化出去,一般人可办不到。
宁卫东夹了一口木须肉。
还别说,难怪张大军特地提了一嘴,火候掌握的相当到位,尤其就著顶气的米饭,一大口下去,那叫一个香。
随后砂锅汆白肉也端上来,这种砂锅菜都是事先做好的,有客人点就拿出来放在火上煮开了。
上完了菜,再没人打扰,宁卫东才跟张大军继续道:“张哥,这两边有没有合适的突破口?”
这才是关键的,必须要找到关键点和关键人。
虽然说逝者已矣,活人还需活著。
但宁卫东不相信,两家那几个孩子都那么没心没肺、心安理得。
都是十几、二十的年纪,他心里肯定也想知道,自个亲爹到底怎么死的。
只是之前没人挑动,再加上王开峰那边展现出来的力量太大了,让他们心存畏惧,得过且过。
但还是那句话,人心易变,彼时退缩,此时却未必。
张大军明白宁卫东的想法,立即道:“这两人一共五个孩子,卢勇两儿一女,战胜利一儿一女,战胜利年纪较大,儿女都结婚了,拖家带口,顾虑很多……”
宁卫东点头,明白他意思,战胜利那边希望不大。
张大军继续道:“倒是卢勇的小儿子,今年刚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当初他对卢勇的死因存疑,还到厂里和派出所闹过。”
宁卫东挑了挑眉,他要的就是这种人。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是真想查清他父亲的死因,还是想要趁机多要好处。
只要他有勇气,敢当出头鸟就足够了……
接下来张大军又仔细说了卢勇这个小儿子的情况。
这人叫卢雪松,目前也在红星厂上班,就是保卫处的。
估计当初把他安排在保卫处,王开峰也想放在眼皮底下看著,毕竟这两家人里边就卢雪松是个刺头。
卢家的其他人,老大卢水杉没在轧钢厂,原先是棉纺厂扛大包的力工,属于最苦最累的工作。
借著这次机会,直接调到后勤处去,王开峰用了那边的人脉,不仅工资挣得更多,工作也是最轻省的。
眼下带著卢家老太太一起过,下边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
另一个卢家的女儿,在小学当老师,也是去年刚去的。
有了工作之后,正在跟一个税务所的谈恋爱,已经要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算来算去,也就这个卢雪松的牵挂最少。
宁卫东道:“张哥,这个卢雪松现在在哪?”
张大军道:“那次他跟家里闹的不太愉快,最后因为寻衅,被抓进去,蹲了两天,才答应了条件。后来就直接搬到厂子里,申请了单身宿舍。”
宁卫东皱眉:“在厂里?”
张大军点头,也是有些为难。
大型厂矿内部自成一系,就算是他到那边也没辙。
而且一旦找过去,会不会打草惊蛇?
宁卫东想了想,拿筷子夹了一大坨砂锅里的酸菜,放在碗里,吸溜一口,直接吃进肚里,含混道:“张哥,咱俩麻利的,吃完了去会会这个卢雪松。”
此时时间就是胜利。
宁卫东一刻也不能耽误。
明天下午上级单位的人就到厂里,最多后天就能把工艺流程确定下来。
到时候就该是王开峰下手的时候了。
留给宁卫东的时间不多了……
拿定主意,两个老爷们儿吃东西更快,不消一会儿吃个盆光碗净。
张大军张罗结帐,宁卫东也没跟他抢,这些都是小钱,没必要太计较。
反正宁卫东心里已经盘算了,等这次完事肯定要好好谢谢张大军。
甭管楚中新那边怎么说,这是他跟张大军之间的交情。
从饭馆出来,俩人回到派所取自行车。
宁卫东想了想,拿起电话给厂里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经过总机转接,宁伟接起电话。
宁卫东道:“小伟我今晚上不回去了,你差不多也出来吧~”
那边宁伟应了一声,俩人边挂断。
张大军皱了皱眉道:“用不用我这边叫俩人?”
宁卫东摇头道:“不用,那边我有人。”
其实宁卫东刚才打电话,原是想问问刘东他们认不认识卢雪松这个人。
目前四车间那边的人,刘东算是比较可靠的。
但这个年代的电话需要转接,尤其往厂里打电话,都是总机转的。
晚上有些值班的电话员无聊,就会听人家打电话。
至于刚才跟宁伟说的则是事先定的暗号。
让他出来就是到厂门口等著,回家就是在宁卫东家里见面,找四哥问问就是找楚中新帮忙……
宁卫东跟张大军骑著自行车出来,宁卫东先拐个弯回家一趟,随即直奔红星厂,却没直接到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