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假李却在此时叫住了他：“李先生，这和我们一开始商量的不一样。”
“不一样？”罗素回过头，乐道：“那我问你，你有没有登基？岐国有没有支持你？诸侯有没有过来贺礼？龙泉宝藏有没有打开？回答我！”
“可现在坐上皇位的是李星云！”假李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你，你们，都在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摆布，你们所有人眼里都只有李星云！登基的是我！是我！”
“别傻了，孩子。”罗素瞬身过去，一脚踹在假李的腹部将他踹倒在地：“袁天罡刚刚没有杀你，说明他就不准备再对你动手，所以，别在这里装出一副被背叛的样子博取同情。”
“……”假李不再说话，脸上的表情同时消弭下去。
是的，他在假装。
从袁天罡到场，李星云答应称帝开始，他就在寻找自救的方法。
而罗素，就是他唯一能够为自己寻到的生机。
“他真的这么好心？”许久，假李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并不是怕死，而是仍旧心存侥幸。
袁天罡就是他的天，如果有朝一日，他必须为他去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他不愿意以弃子的身份死去。
他还在幻想着，有一天李星云撑不住那个位子，被袁天罡厌弃，最后由他出面，证明自己比李星云要强，证明袁天罡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错的，让袁天罡真正的承认他。
“生而为人，总归是要为自己活的。”假李什么心思罗素自然一清二楚，但他也没有法子去扭曲对方已经定型的世界观，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给对方一个机会，看看对方能不能自己走出来：“我会想办法帮你恢复容貌，之后我给你两个选择，离开大唐，或是留在岐王军中历练。”
“我留下。”假李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自己也知道，就算袁天罡不杀他，也绝对不会留他这个祸患，除了罗素给他的这两个选择，他就只能在不良人的看管下，度过余生。
“那就走吧，再晚些就赶不上晚宴了。”罗素朝着三千院段成天等人招了招手，很快，几匹快马就被牵到了罗素几人身前。
……
当日夜，太原城。
天子登基，太原大庆三日，不设宵禁，君民同乐。
街道四野张灯结彩，不断有烟花升空，炸出绚丽图案。
而此时的天子行宫里，同样是岁月静好，歌舞升平。
李星云一袭龙袍，身侧姬如雪伴坐，素手调羹，脸上洋溢着醉酒之后的酡红，整一派昏君气象。
舞姬们踏着鼓点翩翩起舞，腰间银铃叮当作响。
袁天罡和罗素不在席间。
前者两百年来清冷惯了，不太适应这热闹气象，后者则是单纯的在关爱孤寡老人。
两人站在行宫最高层的阴影里，并肩而立眼中倒映的，是极远处的不断在空中炸开的铁花。
“在想巧儿？”
罗素侧目，此刻的袁天罡，脸上的面具已经取下，露出了其下狰狞恐怖的面容。
“逝者已矣，想或不想又有何意义。”袁天罡眼中的飞溅的铁花碰撞一处，整个绽放，化作万家灯火：“如今该做的，不过是将这来之不易的新唐延续下去，百年，千年。”
“千年，咱们可就真成王八了。”罗素端起酒壶，与袁天罡碰了碰，不出意外的话，许多年以后还是他们两个搭伙。
“呵。”袁天罡默默摇头，没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随手一丢，罗素好奇的接过，打开之后，是一枚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药丸：“这是……”
“不死药，”袁天罡淡淡地道：“天地间最后一颗，慎用。”
“有药方的话，想要重新再炼不就行了。”罗素不解。
“哪有那么容易。”袁天罡轻声一笑：“古往今来，奇人异士又何止我袁天罡一人，若是不死药真这么容易便能炼成，天下间岂非尽是千百年前的老东西。”
“是药方有古怪？”罗素猜测道。
“不错。”袁天罡微微颔首，语气自得无比：“长生之秘，无外乎以丹药固化天地之生机为己用，时移世易，天时运转规律不尽相同，不同时间段长生药的丹方各有不同，世间能在正确的时间推出合适丹方的虽不止我袁天罡一人，但存活至今的，也就只剩本帅而已。”
本以为是不死药材料难寻，原来还有这部分原因……
“不想着死了？”罗素调笑道。
“有你在，便不用死。”袁天罡侧目来看：“说起来，这两百年间你去了何处。”
“还没出生呢。”罗素没有隐瞒的打算：“对我来说，今天才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其他时候，都只是我知道你，你知道我罢了。”
“果然如此。”袁天罡不见惊讶，从先前的交手他便看出了端倪，此时只是确定了心中所想：“怪不得两百年来我发动了无数人力物力，都不见你的踪影。”
“两百年前我都做了什么？能让你对我这么恋恋不忘。”罗素不由得好奇起来。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袁天罡白了罗素一眼，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像这种事，言多必失，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的影响，只是道：“这枚不死药你不如现在便服下，我为你护法，以你的功力，必然能承受的住药力的反噬。”
“大可不必。”罗素抬手拒绝：“就算没有这不死药，几百年内我都不需要为寿命的事情发愁。”
“生而长生吗？羡煞旁人。”袁天罡语气怅然，拍了拍罗素的肩膀，身形一震，消失不见，下一瞬，一道绝美的身影出现在罗素的视野里。
“如此良辰美景，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
第232章 美人惊鸿
“并非一人。”罗素粲然一笑：“你这不是来了吗。”
“不过是见大殿里不见你的身影，怕你出事，过来看看。”女帝脚步轻盈，翩然落到罗素的身边：“不良帅呢？”
“刚走。”罗素偏头看向女帝，皎洁明媚的月光下，女帝明艳动人的鹅蛋脸多了几分柔和感。
闻言，女帝不禁有些迟疑：“我耽误你们聊正事了？”
“不过是和我发些牢骚，两百多年的孤寡老人，你多体谅。”
听罗素毫无顾忌的打趣袁天罡，尤其是听到孤寡老人四个字，女帝也是不由得展颜一笑：“这世上能这么打趣不良帅的估计也就只有你了。”
“活得再久，那也是人。”罗素幽幽地说道。
人都是群居动物，谁也不例外。
罗素也是沾了未来自己的光，不然没有这层旧相识的关系，罡子哪里会这么好说话。
“那你呢？”女帝突然说道。
“我？”
“就连不良帅都需要找人发泄一番百年过往，那你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那个倾听的人。”女帝同样微微侧过脸颊，几缕碎发散在脸颊旁，给人异常的柔腻之感。成熟艳丽的面容上敛藏了一抹淡淡的哀愁，配上那对媚却更具有英气的凤眸，极为夺人心魄。
恰在此时，一道道颜色各异的烟火在宫人们的引燃下在天空中炸开。
她的双眸明亮，倒映着闪闪发光的光，好似星子，如同在清澈河流中着墨，亦如传说中王母画出的银河。
“……”罗素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都说眼睛是通往心灵的窗户，罗素从女帝眼中看到的，却是浮世万千的瑰丽。
“怎么？”罗素的眼神让女帝觉得有些奇怪，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只是觉得你很美。”罗素移开目光，女帝也轻轻拂起耳尖的碎发，抿着唇不再作声，没有回应。
“接下来有何打算？”良久，还是罗素自己开口，打破了沉默。
女帝美眸轻动：“不是说好的要去漠北吗？你的计划有变？”
“只是觉得你该休息休息了。”罗素与女帝对视：“你这些年为了岐国苦苦支撑，好不容易天下安定下来，你王兄也已经归来，你难得可以不再去管俗世纷扰，没必要再和我一起奔波劳累。”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女帝瞥了罗素一眼，心中却也是难得的涌现出一股委屈，轻笑着指向天空中高悬的那轮明月，轻声道：“你知道吗，当年王兄刚刚离开岐国那会儿，能够陪伴我的就只有天上的月亮。”
“可要是阴天怎么办？”罗素下意识的插嘴，当即引来了女帝一记眼刀，不好意思的连连道歉：“您继续，您继续。”
“那时候，我总是觉得孤独，觉得委屈，我既要维持幻音坊的运转，又要改头换面以王兄的名义稳定岐国的朝堂，朱温势大，我以岐王的身份多方转圜，只是我的能力终究有限，这些年歧国在我手中一直都只是偏安一隅，未曾有太大的进取之势……”
随着女帝的讲述，李茂贞离开的这十六年，她从公主成长为岐王的十六年，在罗素脑海中缓缓勾勒而出，他不禁道：“俗世洪流，想要站稳脚跟就已是万般艰难，更遑论出人头地，这十六年间，李唐破碎，朱梁覆灭，李克用李存勖相继丧命，岐国仍旧固若金汤，你不输任何人。”
“我……”女帝张口预言，却是反应过来，失笑道：“说好的让你来向我倾诉，怎么突然就反过来了。”
“都一样。”罗素笑了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女帝，目光灼灼。
“又怎么了？”女帝奇怪道。
“只是突然想起，按照我和岐王的赌约，幻音坊现在应该是我的了。”罗素意有所指。
“不错。”女帝点头，那日的赌约她也在场，的确是罗素胜了：“等回了凤翔，我便召集九大圣姬，与你交接。”
“我的意思是，既然幻音坊都是我的了，那你这个幻音坊的女帝，是不是也应该归我了？”罗素图穷匕见。
“……”女帝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时间惊愕的发现，她的反驳无从说起。
毕竟，幻音坊属于岐国，岐国属于岐王，原先女帝就是岐王，自然与她无关，可现在女帝只是女帝，岐王自是岐王，两者分开，按照道理来说，的确就如同罗素说的那样。
“是。”思索了片刻，女帝终究还是将事情认下，因为她想看看罗素想做什么。
“既然如此，我想请女帝为我单独舞上一曲，不过分吧？”罗素笑吟吟地道。
“在这？”女帝举目四望，周围的环境倒是不错，此处阁楼虽然不大，却胜在幽深僻静，不会有外人前来，只是少了乐器伴奏，她舞起来总觉得有些难以放开：“少了丝竹琴声，舞起来只怕不太好看。”
“这个简单。”罗素身形一闪，再回来时，手上就多出了一杆骨笛。
没错，就是尸祖侯卿腰间别着的那把。
侯卿审美领先古代人一百年，他手上的笛子罗素早就想要了，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开口。
“所以……”罗素摇了摇手上的弟子，带着问询意味的看向女帝。
“李先生想让我跳什么？”虽然已经知晓罗素真实姓名，但女帝还是习惯称呼罗素为李先生。
“随便吧，想跳什么都可以。”罗素说着，手中的竹笛便轻轻抵在唇边，运气倾吐，悠扬的笛声如潺潺流水，在夜空中缓缓流淌。
女帝听着曲子的旋律，身形也是随着笛声动了起来，裙摆翻涌，点翠步摇晃动，满阁月光都被她搅成碎银，她舞的恣意，舞的畅快。
月光清冷，阁楼上，笛声悠悠，美人起舞。
这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天地。
“有品。”
距离阁楼很远很远的廊桥上，尸祖侯卿背着装着阿姐的行囊，回头看了笛声传来的位置，暗暗点头，不愧是师父。
“就这么走了？”萤勾冷冷的开口：“还想找机会和他们好好打上一场。”
“以后总有机会的，现在还是救师父要紧。”侯卿掂了掂背上的包裹，示意萤勾缩回去，自己该启程了。
“为什么不告诉天子，有他出手，很多事会简单很多。”萤勾不管他，接着问道，她其实不太想走，因为她觉得罗素应该有帮她解决阿姐的法子。
“他现在自顾不暇，就不麻烦他了，我在娆疆朋友多，不会出什么大事。”
“最后一个问题，”萤勾同样看向笛声传出的位置：“这个新国师有去漠北的计划，需不需要告诉老太婆一声。”
“哦？你怎么知道？”侯卿好奇道。
“他们聊天的时候一点也不避讳阿姐。”萤勾回答，她在罗素和女帝身边待的时间不短，接触到的情情报甚至比有心探查的姬如雪都多，谁会去防备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呢。
“这样啊，那就飞鸽传书和将臣报个信吧，相信不用多说，她自己就会凑上去。”侯卿轻声说道：“毕竟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完成那件事的机会。”
“说的对。”萤勾点了点头，眼神忽然变得睿智起来，她看了眼四周，幽深的宫廷空无一人，清冷死寂，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嗖的一声缩回了包裹里。
第233章 不请自来的少女
“重游故地感觉如何？”
岐国漠北交界地，林中小屋。
这里一如既往的清冷，时隔一月，虽不见雪花，言谈呼吸之间也能瞧见阵阵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