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记事 第98节

  当真好独特的神采!

  燕瑛听到主母呼唤,又听身侧家将说道:“这位便是秦君,前日大王曾亲手扶她上车。郡尉还请尊重些。”

  燕瑛点了点头:“秦君愿为我父服缌麻,我本就该敬重。”

  于是赶紧从管家处又亲手取下一套最轻薄细密的麻衣送到秦时面前,目光中有着毫不遮掩的打量,口中却格外恭敬:“贵人,请。”

  秦时双手接过,赤女与乌籽在旁细致的将其展开,替她罩在袍衫外面。

  而秦时同样专注的看着燕瑛,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有些想说的话。

  但下一刻,太史令袁忻已然宣布时辰,燕瑛便只仓促笑了笑,微一拱手,又开始安排着家中诸事了。

  秦时也转身上车。

  身后传来若隐若现的各方视线今日送燕将军出咸阳城的家族不少,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与燕家队伍格格不入的、为大王专属的车。

  黑色漆木,镌刻云纹瑞兽,镶嵌珠玉,圆盖东南西北四角环佩叮咚。既低调,又奢华。

  再联想前几日隐约传出的那个谣言,秦王衡竟亲手搀着一位女子上车

  众人听到这个传言,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而后冷笑:现如今传言的人当真格外大胆,这样的话都敢说出!

  可如今看着这辆大王专属的车,众人念头纷纷杂杂,一时震撼,连趁机多说两句,拉拉关系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而在人群中,前御史大夫王雪元的夫人江芦,也静静放下马车的帐缦。

  这就是未来的大秦王后啊。

  对方容色比秦八子江荻要略逊色一筹,周身气质也仿佛无甚特色,只显得温和沉静罢了,甚至笑起来都仿佛全无城府。

  这,跟她想象的大秦王后半点都不同。

  甚至只看这一份如水般沉静和善的态度,根本想象不到,对方才只来咸阳城半月,便已得了大王亲赐的螭虎印。

  甚至在他们姑侄互相的借刀杀人计中没受半点影响,反而直接掀掉了整个博局。

  江芦冷笑一声,笑自己实在浅薄,头脑空空。

  如今一朝踏错,燕将军扶灵回乡,王雪元也遭贬斥,将去东郡巡查诸事。

  宫中秦美人同样连降两级。

  满盘皆输啊。

  她叹息一声,眼看着燕家队伍渐行渐远,此刻也终于黯然退下。

  ……

  庞大的队伍在咸阳城的城道上缓缓前行,前方家将们带着军士稳而平缓的开道。

  燕琮与燕瑛跟随在棺木两侧,燕老夫人年事已高,如今同样留在马车中。远远看去,只能看到队伍中一片微微黄的麻衣,实在难以辨认谁是谁。

  在队伍后方的秦时又向前看了看:

  “何事嘈杂。”

  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也并算不上争吵,但别人丧礼,还是安静些吧。

  身侧护卫的军士说道:“王子虔想要骑马。”

  秦时叹了口气。

  没头脑是真的缺根弦策马奔腾潇潇洒洒,但也是要看场合的。

  秦时吩咐:“请王子虔公主文,上马车一叙。”

  这话才传到,秦时只向前一看,公主文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人凳下车,便见王子虔已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跳下来,而后一路小跑,冲进了她的车驾。

  上车后兀自打量一番,而后才冷哼一声:

  “我才是秦国王子,父王为示恩重,令我亲送燕将军扶灵回乡即可,为何还要秦卿一同?”

  秦时扯了扯嘴角:“大约是我知理懂理,不会在老将军葬礼过程中喧哗吧。”

  王子虔顿时心虚:“我没有大声争执。”

  他确实没有大声,但队伍中还有哀哀哭声呢。他们虽处在队伍的后半段,却并不代表别人察觉不到。

  他十几岁的年纪,如今又是第1次出咸阳城,些许激动可以理解。但……

  他当真缺根弦。

  且不说此事有无规矩,只单从功利角度讲,姬衡如此看重此事,他这番表现若是传回咸阳宫,少不得又是一顿责罚。

  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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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过之必趋

  没头脑向来行动快过思维。

  他此刻还在纠结这等喧哗事,秦时因此叹口气:

  “策马行于天地如此欢畅,王子之心,我能理解。”

  “只是你若因太畅快以至策马奔腾,又或者露出放肆笑声来……燕将军满府哀痛,王子此行,岂不是羞辱于人?”

  恰逢公主文也上了马车,闻言同样一声冷哼:

  “邻有丧,舂不相。”

  “可见王子七月前背下的《礼记》与《论语》,如今已然不在头脑了。”

  秦时顿时莞尔。

  公主文也只是14岁青春期姑娘,如今一本正经的拿《礼记》来教导弟弟,显然日常也深受其苦。

  而秦君看了看王子虔,对方英气的脸上一片茫然:“阿姊,舂什么?”

  车内一阵寂静,侍女们也都低下了头。

  秦时都甚觉无语她早知王子虔是只学渣,谈及理论便头脑空空。但这句话,却也是如今日常课程中最好理解的话语了。

  【邻居家有丧事,舂米时不唱歌】

  便是什么都不记得,只听这话也能大致理解啊!

  再看公主文,果然见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白皙柔嫩的拳头已然紧紧攥住。

  秦时连忙说道:“赤女,拿构皮纸与铅笔来,为王子铺下条案。”

  车十分宽敞,如今虽多了王子虔与公主文二人,但因为他们都没带侍从的缘故,也并不显得局促。

  等到构皮纸与铅笔都备好送到王子虔手边,他立刻又抛下刚才的情绪:“用这个下五子棋吗?”

  马车行进中用墨水多有不便,如此就刚刚好了!

  公主文显然也已经知道【五子棋】是什么了,此刻胸口剧烈起伏,神情瞬间变得尖刻起来。

  然而还未等她说话,秦时就也已经笑了起来:

  “《礼记》太过拗口,王子一时背不下也情有可原。但前几日大王才考教过儒家《论语》【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她笑意深深:“想必这一句,王子应该还会背?”

  “若是仍不会也没关系,我来读,王子再抄100遍就是了。”

  王子虔:……

  他吭吭哧哧:“还会背一点点儿。”

  秦时摊手,示意。

  公主文的神情也舒缓不少,但她显然对自己的兄弟不抱什么期待,此刻眼中有两分了然与幸灾乐祸。

  而王子虔也没叫她失望,张了张嘴:“过之,必趋。”

  没了。

  他就记得这一句。

  【经过的时候快步走】,这句很好记!

  公主文缓缓跪坐,只觉两眼晕眩:

  “这句我前两日才跟你讲过对于穿丧服者、当官者和盲人,遇见时即便对方年轻,也一定会站起身来,经过时必快步走过,以此表示尊重……”

  这很难吗?

  楚夫人所生王子成虎,已然能默诵全文了。

  秦时也叹了口气:有时候她真的想测一下王子虔的智商。

  但此刻,她却只能加深笑意:“大王有令,此次出行由我说了算。既如此,还请王子尽快抄完100遍吧。”

  她将自己手边的纸笔一推:“那句话我已写好了。”

  王子虔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最后盯着桌上的纸笔,突然又得意起来:“秦君,你的篆字写得没我好!”

  虽然也能称得上规矩,可却显得十分生硬,半点不流畅从容。

  哈!

  原来父王信重的秦君,连字都写不好。

  他陡然生出精神来,然后用心抄写着这句话,显然想用自己出色的书法在同一张纸上狠狠碾压她。

  秦时却并不在意:她原本的书法就只能算是平平,如今来到这里每日练习小篆,能写明白已然对自己十分满意了。

  至于书法精进,那也非一日之功,往后还有几十年可一边写一边练习呢,根本半点不急。

  倒是王子虔虽有千万缺点,可只【听话】这一点,倒也显得没那么差了。

  只有公主文神色郁郁。

  很难不郁郁啊!

  在这个争权夺利的时代,任谁发现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兄弟是个草包,心头都会破防的。

  她又看看秦时身上穿着的缌麻衣,想了想,还是劝道:“秦君乃是我咸阳宫贵人,虽还未有官职,却已能代代父王来为燕将军送行。”

  “卿之身份,原不必穿缌麻,行晚辈礼,也免得堕了父王威名。”

  她虽惧怕姬衡,却也将其视作至高无上的存在。君臣有别,为王者可以恩重示下,但何至于像秦卿这样卑微?

  秦时却定定看着她:“昔日周文王拜姜太公,令其为师,同车同驾,如此,可曾堕了文王威名?”

  “燕将军为国征战,有三子战死沙场,一女牵连而亡,如今还有一子二女驻守边疆。”

  她看了看公主文的手,白嫩,细致,无瑕。

  因而叹道:“公主,你此生锦衣玉食,从未挽弓持剑杀敌一人这一切,盖因你有一位前无古人的父王,还有大秦无数牺牲的累累白骨。”

  没有他们,公主文也不过是一位亡国公主罢了。

  大王看的真准。

  公主文果真是缺了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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