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 第105节

只要独孤倩然仍保持对龙鹰怀疑之心,就不会鲁莽地破坏“新少帅”的鸿图大计,且不得不把与商月令的交情计算在内。

就是这个心态和想法,独孤倩然瞒着所有人,她与“范轻舟”的秘密会面,不吐露半句有关商月令的异样情况,否则就是出卖龙鹰,出卖闺中挚友商月令。

如此复杂微妙心态,宇文朔如何能明白?尙以为独孤倩然爱上了“范轻舟”,因而来个口头警告。

想完独孤倩然,轮到眼前的世族第一高手宇文朔。他的“以前美好的时光似从未溜走过”一句话,可圈可点。若说高门的其他人仍在造梦,他已从高门梦里醒过来,惊觉只是一场春梦。

世易时移,“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门阀垄断一切的日子逝似洪流,一去不返。即使大唐复辟,真正掌权者,如武三思、宗楚客、纪处讷之辈,非是武周余孽,就是高门外的新势力,江湖上则冒出个田上渊,与李唐没半丝关系。被女帝大诛其宗室后,李唐子弟也步向式微,现时显露人前,最似样子的惟有“李清仁”,但正是宇文朔心存猜疑者。

现今的皇朝,女权当道,随时可重演当年武曌夺权的历史,试问在如此形势下,宇文朔仍未能掌握自身的处境,何配智士之名。

这个想法,使龙鹰感到与宇文朔之间,并没有解不开的矛盾和死结,异于与台勒虚云势难两立的情形。

诸般念头,电光石火的闪过脑际。

龙鹰语调铿锵的保证道:“宇文兄可以放心,小弟怎敢有丝毫痴心妄念。至于宇文兄认为独孤小姐对小弟有点不同,该属一场误会,源于因搞不清楚小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宇文朔漫不经意,随口而说地问道:“敢问范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龙鹰诚恳地道:“目前形势暧昧复杂,很多事可意会,难明言。小弟现在干的,在别人眼里似没什么道理,却是对未来的精打细算,希望不用临渴方去掘井。小弟现在可透露的,就是我江舟隆的荣辱已与竹花帮挂钩,进退与共,所以坐的是他们的船,做生意赖他们的铺子和物料。田上渊现时对小弟另眼相看,皆因小弟有利用价値。不可以再说得比这更清楚了,希望宇文兄仍当小弟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宇文朔不露内心想法的徐徐道:“在下想知道一件事。”

龙鹰暗呼不妙,又无可奈何,苦笑道:“宇文兄的提议终于出笼,小弟洗耳恭聆。”

宇文朔如问无足轻重的琐事般,闲话家常地问道:“那天在马球场上,范兄和河间王说的是什么?”

龙鹰虽早有准备,仍给他问得慌了手脚,当时找杨小子说话,作梦未想过有今天一日。独孤倩然在那次的单独会面,曾说宇文朔为想晓得两人间的秘密对答,愿付上任何代价。

一语成谶,龙鹰终于面对宇文朔的诘难,肯说出来,他便放自己一马,容忍自己在关中,说得好听些是大展拳脚,难听些是搞风搞雨。

龙鹰暗叹一口气,道:“若不说出来,就失去你这个朋友,对吧!”

宇文朔唇角逸出笑意,点头不语。

龙鹰道:“其中牵连广泛,涉及各方势力,如若传了出去,小弟情愿没来过西京。”

宇文朔道:“我宇文朔绝不出卖朋友。”

龙鹰是名副其实地被逼进了穷巷,连转个身也难之又难,一言不合,关中世族将变成自己的敌人,来打仗不成问题,来做生意则是未出师已身败,如何向香怪和郑居中等一众伙伴兄弟交代?

淡淡道:“小弟威胁他去做某一件事。”

宇文朔没想过的动容道:“威胁他?”

龙鹰道:“小弟以那场决胜赛的胜负胁迫他,如不答应我的要求,就要飮恨马球场,对他声誉的打击,是无可估量。”

宇文朔不解道:“一刻未分胜负,谁有必胜的把握?若河间王竟因范兄的空言就范,说出来没人相信。”

龙鹰说的,至少一半是事实,从容道:“巧妙处正在于此,小弟明言如我能将最后第二局的赛果操控至双方持平,他便须示意,表明答应小弟的要求,否则在决胜局小弟不会留手。”

宇文朔哑然笑道:“原来真正的情况,比我想的更糟糕,所有在马球场上的人,比赛的好,观赛的也好,全被范兄玩弄于股掌之上。”

龙鹰道:“是你老哥逼小弟说的,世上有很多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宇文朔苦笑道:“范兄很坦白,现在我们开始有点知心的话。”

接着沉声道:“范兄威胁河间王为你干什么?”

龙鹰道:“胁迫如河间王的厉害人物,不是凭空而来的一件半件事可办得到,须看整体的压力和气氛。说到底仍是利益交换,他肯屈服,不但可赢得马球赛,还可抹去在牧场对我的屡次行凶。小弟不单以后只字不提,且不去猜想他背后的意图。当然!从此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宇文朔道:“他因何想杀你?”

龙鹰道:“宇文兄自己猜吧!没有真凭实据,胡乱指控是不负责任。我范轻舟一诺千金,说过的话绝不违反。”

不容他思索,接踵道:“宇文兄有否听过‘南人北徙’的计划?”

宇文朔道:“到最近才知道,是个庞大的计划,却是无疾而终,似是当事者均为这件事有所隐瞒,若不是二张拿此来当作政绩,怕没多少人晓得。”

皱眉道:“竟与此事有关?”

龙鹰道:“细节难以尽述,小弟事实上对其中很多地方仍弄不清楚,而有关人等,以前可以透露,现朝廷易主,却绝不可说出来,因怕被罗织罪名。”

宇文朔同意道:“在下非是要逼范兄出卖别人,而是想知道范兄向河间王说过什么话。”

龙鹰的高明处,是主动解释“南人北徙”的内容,假话里掺些事实,鱼目混珠,而因“南人北徙”确有其事,发生于神龙政变之前,故并不是空口白话。

龙鹰暗赞他明白事理,道:“事情大概是这样子,小弟收到来自军方的指示,须小弟去接触一个突厥人,好安排以万计在十多年前潜入中土的一批突厥人,让他们能安然离开,大多数为妇孺,然而能战者达数千之众。”

宇文朔大讶道:“这么多突厥人到了中土来,我们竟一直懵然不知?”

龙鹰道:“皆因有庞大势力为他们包庇掩饰,这个势力依我猜测,就是大江联,因大江联和默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得到默啜全面的支持,乃默啜顚覆中土的大计,只恨他们朝思暮想的乱局没有出现,导致潜来中土的突厥人与大江联决裂,因而想返乡,小弟去见的,就是这批滞留中土突厥人的领袖。”

宇文朔沉吟不语。

龙鹰晓得他至少相信了大半,原因在宇文朔是“房州事件”的主事者,清楚来袭刺客里以大明尊教和突厥高手为主,而此确为事实。

龙鹰续道:“这位突厥领袖本身是一等一的高手,才智高绝,又熟悉中土情况,手上数千精锐,如化为流寇,中土将大祸临头,生灵涂炭,遂凭此找到军方的负责人讲条件。军方看中小弟手上有船,因而成了接过这烫手山芋的理想人选,小弟便构思出这个‘南人北徙’的大计。”

事实上,除了在关键处瞒过“范轻舟”曾到大江联当卧底外,说出来的大致是事实,故此事虽离奇,却合乎情理,不可能是随口杜撰。

宇文朔道:“现在范兄说的,使在下想通了很多事。”

龙鹰奇道:“想通了什么呢?”

宇文朔摇头道:“只是些无关轻重的事。在下想问一句,武则天晓得此事吗?”

龙鹰道:“那时尙未知道,军方为此亦非常头痛,怕圣神皇帝怪罪下来,不知如何担当,解决的责任落在小弟肩上。”

接着沉声道:“一切都想得妥当,欠的就是由谁去向圣神皇帝提出这个计划,最理想的人就是鹰爷,可是远水难救近火,事情却是迫在眉睫之前,只好由我来想办法。大概是这样子。”

宇文朔沉声道:“武则天终于知道了,她于何时晓得的?”

龙鹰暗忖他所想通的,该就是这方面。当时张柬之等密谋推翻女帝,对方均的忽然离开飞骑御卫统领之职,往南方办事,肯定大惑不解,后来才清楚与“南人北徙”一事有关。可推想张柬之等大臣掌权后,立即取消这个被他们视为“扰民之政”的迁徙行动,因而不了了之。他们旋即陷入朝廷激烈的斗争急漩里,诛除武氏子弟成为他们的当务之急,无暇深究“南人北徙”的来龙去脉,知道的则绝口不提,遂变成宇文朔所指的“无疾而终”,真相如石沉大海。

宇文朔又隔了几重,顶多通过宇文破略知其二一,故此一直没放在心上。到此刻方幡然惊觉,知道事情大不简单,牵连极大。

首节上一节105/72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