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赞道:“做得好!”
郑居中满足的道:“即使在许多年之后,我们仍会怀念这段辉煌的日子。”
龙鹰点头道:“这就是白手兴家,从无到有的乐趣。”
见郑居中脸上现出惋惜的神态,将他在工场门外扯停,龙鹰语重心长的道:“相信我,有很多表面上看似可惜、舍不得的,事实上却焉知非福。举凡事物初兴之际,背后均有股奋发有为的精神和明确的意念,直至功成的一刻,便像七色馆明天的开业,接着就是另一回事。开始时的精神和气象将逐渐消退,甚至失去方向,各类千奇百怪的念头纷至沓来,使人迷失。国家亦如是,看大唐开国时的盛况,比对现今的朝廷,居中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功成后能身退,是一种福份。事实上我们已分享了胜利的果实。”
郑居中动容道:“范爷这番话,发人深省,我须立即向李趣说,他是最舍不得的人。”
说罢掉头返前铺。
龙鹰暗叹一口气,“功成身退”,说易做难,多少帝皇将相,莫不虎头蛇尾。假设张柬之等五人像姚崇般高明,知所进退,今天不会落至如此凄惨局面。环顾当世,谁看得破?碌碌众生,每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只有智者,还要是有大智慧的人,方能从诞生里看到毁灭,从败亡中掌握复苏。天地循环往复,不为一时之得而喜,一时之失而忧。
被辟作临时储物仓的后铺堂,符太悠然自得的据椅安坐,看着龙鹰坐在身旁,递来另一册《实录》,道:“老子昨晚没睡觉的赶制而成,好让你这个爱窃别人私隐不长进的家伙,晓得你来京前后发生的事。老子暂时金盆洗手,不沾笔墨。唉!给你累死,现在晚上不摇摇笔杆,总有点不自在,沾上穷酸的陋习。”
龙鹰喜出望外的将新鲜热辣的《实录》收纳内袋里,道:“加起来有册半,我也患上读录症,临睡前不翻阅,难有安眠。你这小子,经历过这么多事,说话仍然尖酸刻薄。什么穷酸?是读书人,这个天下就是他们创造出来的。”
符太哂道:“勿往他们脸上贴金,他们中称得上英雄豪杰者有多少人,大多是死守所谓圣贤之训,不懂掌握时局,满脑成见、偏见,像张柬之便是这类读坏书的人。不和你说废话,找到我们的大美人吗?”
龙鹰道:“还差些儿失身。你奶奶的,发生何事?李显派人来召她入宫,救回我的小命。”
符太道:“缘于老子无心却有意的一句话。他奶奶的,花了老子近半功气,催发昏君全身血脉,李显变得生龙活虎,我猜他当时想的,肯定是找一群贵妃来宠幸,但又不得不按捺着待我这个恩人把话说完。”
龙鹰道:“你究竟说了什么话?”
符太道:“有什么好说的,依我们拟定好的说出来。哈!幸好老子在最后加上一句。”
龙鹰好奇心大起,道:“加了句什么娘的废话?”
符太失声道:“废话!亏你敢说。这句话足有五雷轰顶之力,将李显失掉了的魂魄震回来。老子见昏君对什么高小子得我真传,是宫内唯一懂照顾他的人一类忠言,当作耳边风,完全无动于衷,忍不住向他放句狠话。”
龙鹰大感趣味的道:“问题在他当时是生龙而非死龙,怎可能‘居安思危’?懂的话便不用做昏君。说呵!”
符太道:“老子当时冲口而出,向他道,‘如皇上对臣子的话置若罔闻,终有一天追悔莫及’。”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这句不只狠话,且是犯上的话,如果李显不爱吃你开的药,肯定着人将你推出去斩了。”
符太得意洋洋的道:“听故事须有耐性,肯定你猜不到李显的反应。他一双龙眼瞪得大大的,空空洞洞,吓得我以为他虚不受补,捱不住这般的血气催鼓,因加得减,正要急救时,他一震后回复过来,说了句令人毛骨涑然的话,包你猜不到。”
龙鹰没好气道:“当然猜不到。怎么猜?我是神仙吗?”
符太模仿李显的语气,颤声道:“汤公公走了哩!”
龙鹰听得心内唤娘,整条脊骨寒惨惨的。
符太朝他瞧来,道:“你现在的反应,正是老子当时的反应,遍体生寒,太阳尚未下山,却似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鬼声啾啾,想吓坏人吗?”
龙鹰示意他说下去。
符太道:“好一会儿后,李显朝我瞧来,两眼仍然空空洞洞,似见不到我,喃喃自语的道:‘朕刚才白日作梦,见到汤公公穿上新衣,眉开眼笑的来见朕。朕记得很清楚,那套衣服是朕当年荣登大宝时,公公为此穿着的。公公!’”
龙鹰打个寒噤,道:“可以不模仿得那么绘影绘声的行不行,想吓坏我?”
符太耸肩道:“没办法,印象太深哩!是否真的这么灵?”
龙鹰吁一口气道:“要老天爷才清楚。唉!我们很快晓得,到洛阳后,若汤公公确已寿终正寝,弄清楚他离世的时间,便知……唉!这类事还是模糊点为妙。”
符太续道:“李显跟着哭出来,飮泣告诉我,当日汤公公向他说的,与我刚说的大同小异,都是要让高小子代替他,李显肯定这是汤公公显灵,透过我的口说出来。”
龙鹰肃容道:“那你就是给汤公公的鬼魂上了身,引发李显白天见鬼。”
轮到符太打个寒噤,抗议道:“这种事勿要胡言乱语,若老子从此怕黑,惟你是问。”
龙鹰道:“勿自己吓自己,汤公公又不会害我们,怕他的娘。接着呢?”
符太道:“接着他立下决心,立即召那婆娘、太平、李旦和才女去见他。昏君最信的就是这类鬼鬼神神的事,今次是天王老子都没法动摇他的决定,高小子发大财哩!”
龙鹰问道:“高小子晓得了?”
符太道:“他本想随我来,知道后只好守在大明宫候召。”
又道:“我有件事,想你给意见。”
龙鹰受宠若惊的道:“难得太少虚心垂问,小弟洗耳恭聆。”
第七章 见龙在田
符太道:“我想找个安全的地方,秘密安置小敏儿,只有靠鹰爷你帮忙。”
龙鹰道:“先问你一个问题,是否可狠下心肠,逼小敏儿做她不愿做的事?”
符太失声道:“我在为她好,更是完成她的心头大愿,就是离皇宫有那么远便那么远。”
龙鹰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一点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是天打雷劈仍誓与你做同命鸳鸯,除非她从没爱上你。”
符太指着自己的脸孔,道:“爱上我?你在说笑!”
龙鹰道:“所以说你不明白女儿家的心,不知爱为何物,真正的爱是没道理的,与表面的原因没任何关系。假设那婆娘将她硬塞给你的第一晚,你已露出本来面目,占有了她,她反未必真的爱上你。可是,经年多的拖拖拉拉,你又是宫内唯一的宫外人,令她心生向慕,每天都在想如何色诱你,也就是一颗芳心全系于你身上,爱便是这么生出来的。哈!看老子分析得多么透彻。”
符太光火道:“真不该和你说,什么娘的兄弟?竟来个落井下石,我岂非要带着她去打仗?”
龙鹰哂道:“怎么相同?那是合理的暂时分手,主子荣归时,又可团圆重聚。一方献身,一方守身的游戏玩了这么久,分开?她和你都很不习惯,但晓得相会有期,小敏儿只好含泪答应。哈!可是呵,将她送往扬州,大家天各一方,太医大人没人伺候怎行?如娘娘派另一艳姝来伺候她的大人又怎么办?女人心,海底针,你压根儿从没设法去了解她的想法,不过,肯去了解的就不是太少了。”
符太头痛的道:“说够了吗?快用你的脑袋,给我想出个办法来。”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所以小弟才问你,能否狠下心肠,逼她接受,既然办不到,只好接受命运。”
符太似听不到他说的话,径自沉吟道:“若和她好了,她或可改变,不再那么着紧,然后再以甜言蜜语,安她之心。”
龙鹰没好气的道:“所以说,你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是更糟糕,初尝滋味,更离开不了。”
符太苦恼道:“横又不行,竖又不行,你来教我怎么办?”
龙鹰道:“无谓徒费精神,为大局着想,你带她离开,亦须携她回去,免人生疑。我明白你的心,始终接受不了感情的包袱,可是,事实上,你早接受了小敏儿。我是旁观者清,太少则当局者迷。”
符太道:“你娘的旁观、当局,先有柔夫人,后有妲玛,见不到便没事,可知老子的铁石心肠,不是白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