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等虽准备十足,然一旦置身沙漠,什么雄心壮志、人生经验全给撇在身后,萎缩至己之所存的那一小点,而异日能活着离开,将是个人的胜利。
不过,一切才刚开始,令人疲乏烦厌、千篇一律的景象正在前路等待他们,只看你如何去适应,不会有半分优待、迁就。
他们以白布从头包裹至脚,抗衡太阳的烈照,查实作用不大,是聊胜于无,间中刮起来的阵阵风沙,只要有少许隙缝,便懂得朝内钻。
疾奔三、四里后,实在吃不消,不得不放缓脚步。
荒原舞来到龙鹰身边,问道:“有跟来吗?”
龙鹰朝他竖起拇指,道:“不但追进来,且是全速飞驰。”
符太来到他另一边,道:“猎鹰跟到这里来,便掉头飞,该是捱不住沙漠的灼热。”
后边的虎义道:“毛乌素绝不是另一个塔克拉玛干,猎鹰飞返无定河喝几口水,啄两尾鲜鱼后,回头仍可追上我们。依我看,该是向主子打小报告去。”
荒原舞道:“莫哥须多久追上我们?”
龙鹰欣然道:“若一直是眼前的地形,正午稍后可赶上我们,将轮到我们时辰到。幸好,沙神庇佑,看那边!”
众人循他目光瞧去,不觉任何异样,只有一截地平,颜色深上少许。
虎义喜道:“沙丘!”
后面的宇文朔问道:“为何不朝那方向跑?”
龙鹰别头瞥他一眼,虽然魁伟面容给烈日灼得通红,仍不见汗水,可见其先天气功之精湛。解释道:“此为诱敌之计,装出不晓得敌人追来的模样,到敌踪现,我们慌忙找地方躲,如此敌人始放心穷追。”
宇文朔摇头自嘲道:“只有新丁才问这类蠢问题。”
虎义向他道:“宇文兄是否第一次踏足沙漠?”
宇文朔点头应是,叹道:“在下向修苦行,可是到进入沙漠,始知以前的所谓苦行,乃小巫见大巫。沙漠之行是煎熬的不断累积,吸入是火,喷出的也是火,说话时沙粒往口内洒,疲劳开始了便无休止,不住削弱你的意志,幸好有各位大哥作榜样,精神上好过了点。”
符太道:“勿妄自菲薄,你的表现已非常出众。咦!我都感觉到敌人哩!怎可能这么快?”
龙鹰道:“恭喜!恭喜!太少终生出沙漠的灵觉。敌人仍在二十多里外,但确不住和我们拉近距离。”
管轶夫别头一瞥,道:“未见尘头。”
虎义道:“见到尘头,敌人将在十五至二十里内。”
众人纷纷回头张望。
沙漠仍是那么平静,干燥而没有生气,朝任何一方看,都那么单调乏味。
杳无尽头、芒光闪烁的沙地,上方无边无际的蓝天,没任何可令人分心的东西,在这可怕的地域里,最自高自大的人,仍不得不在眼前浩瀚无际的空域里,俯首称臣,没法不承认本身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
龙鹰心里涌起强烈的感觉。
沙漠!
小子回来了。
看来不远的沙丘区,众人从太阳斜挂东方,到移过中天,朝西降下,方开始在前方视野尽处逐渐扩大,隐见耸竖起伏的沙丘。随他们的接近,丘阵往两边扩阔,如张开双手,将他们拥入怀里去。
深入毛乌素腹地的感觉,倏然而生。
沙漠确是任何高手的天然克星,起始时一段路,个个均能保持高手风范,然而疾奔多个时辰后,什么提气轻身,提也休提,只能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沙海内勉力疾奔,纵然身上衣着装备针对沙漠整装,仍不免满身尘沙、口干舌燥、咽喉喷火,箭筒、鞋里、袜里灌满沙子。
随真气的消耗,炎阳的灼热不住递增,到太阳接近西边地平,大地刮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方炎威稍减。然而,这边送狼,另一边进虎,不时遭夹杂在热风里的沙粒,迎头照面毫不留情地鞭挞,无处可逃。
他们是见到尘头,方朝沙丘区避过去,炮制见敌追来,仓皇遁逃的假象,还故意踢动沙尘,令敌人在远处瞧来,以为是数百人在奔跑。
石子岭位于正北的位置,现时他们已离开沙筏大队的路线,往西北偏移十多里。
猎鹰在众人头顶上的高空飞过,远去多里后,掉头回来,在他们上方盘旋。
龙鹰等放下心事,一如所料,他们见到对方扬起的沙尘,敌人见的亦是同样景象。因而鸟妖方放出猎鹰,掌握他们正确的方位,这么看,鸟妖的猎鹰虽为异种,仍不宜在沙漠的高温里长途飞行。
各人携带的武器,除必备的弓矢外,以轻巧为主,非刀即剑,像雷霆击便放在沙筏上运走。不过,宇文朔的家传重弓,又或荒月弓,均沉重异常,平时并不在意,可是,走在难着力的沙浪上,多一分重,少一分重,清楚分明。
身体受煎熬折磨不在话下,际此体力飞快损耗的劣况下,连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的鸟妖,也变成个模糊的印象,若现若隐,没法集中精神去思索。进入沙漠前,不杀鸟妖不罢休的雄心壮志,似与眼前实况,难以直接关连。
唯一堪告慰者,就是对方的人和马,绝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但却有着一个明显优劣之别。
敌人此时离他们不到十里,这在沙漠外迅捷可达的距离,在风沙漫空的沙漠内,变得遥阔难测,须看沙子的状况、风势、风速。故而,谁先抵达“战场”,可争取得回气的空间。
比较而言,龙鹰是最不受影响的人。
在火炎的沙漠狂奔,等若触犯沙神的天条,但恰好是“魔奔”出现的最佳条件,令龙鹰道心退藏,魔种出而主事,纵然肉身处于沙漠的庞大影响和压力下,精神晶莹通透,神通广大,却是魔种式的状态,并非平时的常况。心止神行,超乎物外。
体内魔气,天然运行,虽同样损耗得厉害,却飞快补充,如天道的循环往复,生死轮转。他思感延伸,既掌握敌况,也清楚己情。
五个伙伴里,曾经历剎那死亡的符太状态最佳,其特异的“血手”功法,令他可逆势而行,将血气调节至缓迟轻柔的情状,因而大幅减低外在环境加诸于他身上的可怕影响,保持战力。
次佳的非是惯了沙漠的虎义或管轶夫,而是宇文朔。其苦行式的修炼在这极端的情况里,显露光芒。沉住气,从不习惯到习惯,沙漠于他变成全新的苦行体验,故苦反化为乐,对他的裨益难以估量。这并非说他变得比平时的状态更好,而是体能虽然转弱、真气接近油尽灯枯,可是一点不昧的灵神,只要得到回气的机会,过往苦行的成果,将显现无遗,使他以惊人的高速回复过来,且比受苦前厉害。
虎义和管轶夫虽是跑惯沙漠的人,却从未敢犯沙漠大忌的在沙子上如此狂奔几个时辰,今次犯禁,虽令他们吃足苦头,仍能勉力保持清醒,坚持下去。
情况最差的是荒原舞,非因他武功逊于其他人,只因不像其他人般各有在沙漠里狂奔的条件。
当龙鹰察觉他濒于崩颓的状态,落在最后,龙鹰立施援手,先着众人继续奔跑,然后退到他身旁,抓着他手臂,魔气源源送去,下一刻已带着他抢往最前头,领路奔行。
沙漠里的追逐,看似简单,事实上内有乾坤,能直接决定生死荣辱。
敌人虽有异种战马代步,情况比他们是更差劣而非优胜。在沙漠里生存的窍诀是尽量平缓,持盈保泰,策骑冲刺只可以用在数里短程上,如此穷追几个时辰,人、马均吃不消。也可见莫哥、鸟妖等杀龙鹰的心意多么坚决,误以为眼前乃千载一时之机,甘冒大险。
在龙鹰的感应网上,过去一段个许时辰的追逐,敌方已有逾三十匹马倒毙,于多达三千之众的金狼军而言,是个微不足道的比例,但每一次骑丛里有敌马倒毙,均累及后方赶至的敌骑,于此人昏马困之时,个个反应迟缓,平时可避免的,此刻却是头昏脑胀的明送上去,结果人跌马翻,一骑出事,波及数骑,令人、马伤死的数目大幅攀升。
可是敌人现时势成骑虎,欲罢不能,早过了可以折返,另图后计的阶段。
龙鹰方诱敌深进、布局歼敌的大计,成形成势。仿如棋局,局势已成,只看如何收官子,以定胜负。
失去战马的敌方战士逾二百人,远远落在后方,艰苦的追来。
沙丘内的生死决战,不论结果,亦将为这场追逐战的终结,金狼军势没法继续深入毛乌素,还不知有多少战马在事后逐一倒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