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啜因毛乌素之失,不得不撤返后套,使鸟妖再不看好突厥人,而最重要的,是与龙鹰斗争成败的关键,再非在河曲的战场上,而是在西京。
只要揭破范轻舟的真正身份,龙鹰已犯了欺君之罪,还会被加上图谋不轨的滔天重罪,所有与他关系密切者,多少将被牵连,罪名可大可小,连武三思亦给卷入其中。因此于鸟妖来说,随默啜退返大漠,再没有丁点儿意义。
人心是非常离奇的东西。
直至偷听到莫哥嘱参骨送信给田上渊前的一刻,龙鹰仍一心死守河阵,等待正被郭元振率军追击的默啜回来,好与郭元振配合,己方的人,没半个对此有异议。可是当发觉当务之急,是鸟妖而非默啜,方猛然醒觉,原先的决定多么愚蠢。
河阵的防御力与敌人的河寨相去甚远,勿说默啜有拓跋斛罗在的主力军,剩是默啜昨夜抵达的部队,他们即使顶得往,折损必然严重,且是不必要的。奇怪的是想法似偏到一端去,没法作出正确的判断。
以郭元振的英明和丰富的战争经验,到后套后看一眼,瞧见狼寨被烧为焦土,洪水长流,立可掌握到默啜难以久留,因欠缺粮资。那时只要选地筑阵,不予对方有施展平野马战的机会,默啜别无选择下,唯有渡河北返,此时郭元振的机会来了,趁其渡河之际,纵兵全力强攻。
在如此形势下,鹰旅的河阵实多此一举,徒令默啜有着力的好处所。
龙鹰等人的撤离,无招胜有招。
符太吁一口气道:“我的娘!说就容易,勿说走直线,连如何选取路线也教人头痛。”
龙鹰、宇文朔、符太和荒原舞组成的快速高手团,翻上狼山一座山峰,寻路觅径。
前方奇峰簇拥,群山耸峙,重峦叠巇,蜿蜒千里,粗犷雄奇,壮观是够壮观了,却宜观不宜游。
旭日在大后方,升离后套河原的地平。
荒原舞思索道:“你们猜,鸟妖能否估到我们舍默啜而追杀他?”
他所想的,与符太同样属担忧,似是不同的两回事,实异途同归。
两人均是望山兴叹。
眼前广袤的土地,有高耸入云的山系,身披银甲的雪峰,广阔的盆地,深切的河谷,茂林草野,要在这么复杂的广大区域内,寻找不知所终的鸟妖,无异大海捞针。
龙鹰兴致盎然的道:“太少的问题,暂且搁置一旁,先来答原舞的疑问,愚见以为,以鸟妖为人,又与他的小命有关系,不论机会如何微乎其微,亦必做足预防工夫,以防给我们追上。”
宇文朔道:“如果在下是鸟妖,当晓得自己成为了鹰爷的头号目标,否则不应在毛乌素欲杀他而非默啜。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会猜测鹰爷在何处下手伏击他,以定应付之策,大致言之,就是在抵后套之前或后。”
符太冷哼道:“我们杀鸟妖之心,天下皆知,所以参骨才拿鸟妖的行踪做交易。鸟妖之中途开溜,此为主因,怕默啜若再次在战场上失利,殃及池鱼。而这个可能性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更大,因大帅的大军正锲着尾巴追杀狼军。”
又向龙鹰道:“有感应吗?”
龙鹰断然道:“他已康复。”
荒原舞道:“若然如此,他会用尽办法,逃避我们的追杀,包括所有诈敌、惑敌的手段,因此,即使我们紧追在他后方,用的是一般追踪的手段,仍大有上当的可能,遑论现在连他何时开溜、目前的位置,一概不知。”
稍歇后沉声道:“其中一法,是采迂回曲折的路线,绕个大弯才往凉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若在凉州东面的路上苦候他,将是白等一场。”
符太同意道:“他是个不可低估的人。”
宇文朔道:“尽管他本来没想过,可是一旦凭猎鹰发现有人在后方追来,且像晓得他朝凉州的方向走,将猜到密函落入我们手里,而太少则是两人外能读懂密函者,如鸟妖仍要往凉州去,就是正蠢材。”
荒原舞骇然道:“对!”
别人改变目的地,因约好了接应,会陷于进退失据,但于鸟妖绝构不成难题,以鹰儿送出鹰书便成。
鸟妖和侯夫人数十年形影不离,后者更得传他的操鹰奇技,他们间远距连结的方法肯定花样百出,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侯夫人因应形势重新部署布局,务令鸟妖逃离险境,避开龙鹰等人的追杀。
更可虑者,是田上渊亦赶往凉州,又或从北帮的手下处收到新讯息,将令追捕出现不测之变。
截杀鸟妖,还须与他斗智。复元后的鸟妖,堪称天下间最难追杀的人,当年在那么恶劣的情况下,仍能成功溜往不管城,是有力的证明。
现时关系到的,再非战争的成败,而是龙鹰“长久之计”的成败。如被鸟妖成功遁逃,虽赢得战争,却将天下赔了进去。
荒原舞倒抽一口凉气道:“若他舍凉州往别处躲,我们对他的去向更是无从揣测。”
符太笑吟吟的道:“技术就在这里!”
接着向龙鹰道:“本太医有说错吗?鹰爷。”
龙鹰欣然道:“太少真知我心,他奶奶的,只要小弟请出他老人家,任鸟妖胁生双翼,仍逃不出我的指隙。”
荒原舞如在黑夜怒海浮沉的挣扎者,看到远方的光明,大喜道:“对!忘了鹰爷的魔种上身。”
龙鹰道:“所谓请出魔种,并非厉鬼上身,而是小弟登上精神上有异平常的更高层次。似若造梦,又或佛家的禅境、道家的坐忘,均为较日常起居饮食提升的境界,因而灵觉天机,一一而来。”
宇文朔道:“鹰爷这番话,与天竺古老的精神法无上意识不谋而合。可知自远古而来,智人早对此有认识。”
龙鹰道:“我的‘魔奔’和‘弹射’,是魔种有成后,与生俱来般的本领,不用去学,天然发展,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直到我们须寻路去奇袭狼寨,方是第一次有意的作为,发挥魔奔的威力。”
第一次的魔奔、第一次的弹射,在仙子的追杀下,接连发生。当年他策骑雪儿横跨千里的去刺杀契丹之主尽忠,事后回想,也是魔奔的一种形式,发生时往上嵌入魔种神通广大的奇异天地,能人之所不能。
符太道:“如今次再凭魔奔截得鸟妖,你的魔奔将变成你另一门看家本领。唉!问题在若如上趟般,变成魔种后六亲不认的,肯定将我们全撇在后方。”
龙鹰不慌不忙,从囊内取出一捆牛筋索,道:“幸好小弟早有准备。哈!”
三人目光落在牛筋索上。
符太失声道:“你要将我们捆绑到一块儿?”
龙鹰赞道:“太少确善解人意,当惯皇上太医的果然善揣上情。技术就在这里,魔种神通广大,可感应到千百里外的事,知我们所不知。当我提升往其层次,我即魔种,魔种即我,自然而然可作出最明智的决定,每走一步,均是魔种的脚步,也会因应形势,迁就三位大哥,不用怕给小弟扯得跌跌撞撞,又或行差踏错。最重要干粮和食水放在最易取得的位置,那即使要穿过沙漠,仍不虞渴死或饿死。哈!”
荒原舞点头道:“此为名副其实地骑上魔种的虎背,除非割断牛筋索,没得退出。”
符太苦笑道:“你可否保留少许清醒?”
龙鹰道:“那将变成以道心对抗魔种,怕影响了魔种的超凡能力,弄巧反拙。”
宇文朔赞成道:“这不单是没办法里的办法,且为破鸟妖潜踪术的唯一手段,我们不得不试。”
符太目光梭巡反映着晨光、起伏绵延、无有穷尽的崇山峻岭,深吸一口气,道:“刺激!”
龙鹰道:“就这样决定如何?”
荒原舞看看符太,又瞧瞧宇文朔,道:“大家准备好哩!”
龙鹰悠然醒来,一时间忘掉了为何在这里?在干什么?到记起时,猛地睁眼。入目的是美丽动人的星夜,耳闻水响,野外草林湿润的气味,充盈鼻腔,刹那的光景,他融入了天地去,然后重新走出来,记起正进行重大任务。
龙鹰坐起身,发觉躺在一个小水池旁,溪流自东北流过来,注入池里,再由西南角蜿蜒流去,疏密有致的白杨树,散布池水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