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趟无瑕远赴南诏,进一步证实龙鹰还龙鹰,范轻舟还范轻舟,杨清仁对“范轻舟”再无心障,剩下的,是大家如何合作的问题。
于杨清仁这类大奸大恶的人来说,和他说什么都没用,但先是“范轻舟”没向“龙鹰”泄露杨清仁的身份,眼前又摆明自己之所以能坐上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与“范轻舟”有直接关系,过往的“恩恩怨怨”,遂于此刻一笔勾销。
杨清仁患得患失的道:“怎可能呢?”
龙鹰道:“老兄可知皇上刚撤掉韦捷那小子的所有军职,且是当着娘娘和老宗面前颁下皇命,此回老宗叫‘上得山多终遇虎’,占尽甜头后不懂收敛。也是操之过急,不明白将大批蠢人硬捧上各大要职,好讨娘娘欢心,本身乃多么愚蠢的行为。”
两人离开主殿范围,沿廊道朝养日厅的方向举步。
麟德殿内处处站岗、关防,殿与殿间防卫森严,如临大敌似的,正处于最高的警戒状态。见到“范轻舟”,肃立敬礼,只是这般的场面,足令杨清仁对他刮目相看。
杨清仁道:“我仍不明白。”
他没再自称本王,一副大家江湖兄弟的格局。
假设“范轻舟”确如无瑕从“龙鹰”处听回来般,没野心,只寻刺激,爱玩命,那杨清仁和“范轻舟”间,压根儿没有利益冲突的问题,除非杨清仁要杀人灭口,不过那是“鸟尽弓藏”,当杨清仁坐上帝座后的事。现在再和“范轻舟”过不去,等于和自己过不去。
如龙鹰所料,此着一下子将杨清仁完全绝对地争取过来,暂时纡缓了给台勒虚云在旁鹰瞵鹗视的压力。
且大利追求无瑕。
在龙鹰心底里,他最大的恐惧非是宗楚客、田上渊,也不是杨清仁、香霸或洞玄子,而是台勒虚云和无瑕。
杨清仁心情复杂,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沉吟道:“这个位子并不易坐。”
龙鹰道:“否则何用出动老兄你?不过,可以放心的是,一天在我们头上当皇帝的仍是李显,你的位子便稳如泰山,其他的,就要老兄去争取,设法换出老宗的人,至于韦氏子弟,多一双杀一双,他们永难得到军方的拥护。他奶奶的,比之武氏子弟,他们远有不如。”
杨清仁探手搭着他肩膊,凑在他耳边道:“范兄,清仁真的非常感激,字字真心。”
早在他举手一刻,龙鹰及时以“横念”改变体内经脉状态,避过一劫。
骗杨清仁较容易,若被他发觉体内真气压根儿非真气,又提出来和无瑕讨论,那龙鹰立即呜呼哀哉。
穿过被飞骑御卫重重把守的门关,进入养日厅前的小广场,立在台阶下的宇文朔、符太、宇文破、高力士和三个飞骑御卫副将级以上的将领,目光全往他们投过来。
高力士打恭作揖的迎上来。
两人止步。
高力士来到两人身前,以低至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成事哩!只待正式颁旨,现时在争辩册立太子的事,非常激烈。”
又向杨清仁恭贺。
不可能的事,终成事实。
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后,杨清仁心情之畅美痛快,可想而知。
宇文朔、符太等做戏做全套,蜂拥过来。
宵禁令于黄昏前取消,公告全城。
对政治本一窍不通的龙鹰,于今次的“争权夺位”,显现出充份的智慧。
最关键处,乃杨清仁“李唐子弟”的身份。自大唐开国以来,京畿重要的军职,特别涉及皇帝的安全,多任用皇族成员。至女帝,为改朝换代,将皇族险诛杀殆尽,李显登位时,几无可用的宗亲。
在这样的背景下,李显起用李氏子弟,出任宫内重要军职,理所当然。像宗楚客般的“外人”,很难反对,只能从人选本身的才智、武功,提供意见。不过,宗楚客既对没有建树的韦捷毫无异议,于曾力抗两大老妖,又和龙鹰决战校场的杨清仁,惟有闷声不响。
韦后本是可在此事上作出反对的人,然而毁谕却使她陷于下风,尽显其盲目起用韦氏族人,用人惟私的缺点。兼之李旦、太平两大皇族巨头助阵,说不到几句,给李显拍板决定。
讨论得最激烈的是有关册立太子的事。
事情原本非常简单,不是李重福,就是李重茂,宗楚客偏以李重俊仍然在逃,李重福、李重茂未知有否参与叛乱为由,请李显将决定推迟。
宗楚客的话令李旦、太平生出极大反感,皆因感同身受,两人一被软禁,一被压迫,都非常不好过,于极无奈下瞧着韦宗集团肆无忌惮的清洗军内的李氏子弟,现在更将事发时不在京的李重福、李重茂卷进叛乱里,大动肝火。
争议正是环绕着太子的册立进行。
韦后在韦捷一事上痛失一着,大大影响她掌权大计,痛定思痛下,在太子之事上再不退让。更何况她有立安乐为“皇太女”的心。
“皇太女”此一可能性,在洛阳争夺太子之位时初现踪影,那时朝臣多视之为妄念,皆因前未有之。虽然,“女帝”的出现,早打破一切成规。
于韦后而言,假设得李显点头,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安乐为“皇太女”,等于她自己有半边屁股坐到龙座上去,“皇太女”正是为她的“第二代女帝”铺筑直登龙座的坦途。李显若去,一直垂帘听政的韦后,顺理成章替代夫君。
李显则采“范轻舟”之策,在右羽林军大统领一事上手硬,对册立太子之事上手软,以免在阵脚未稳前,遭韦宗集团反扑。
太子之事,在这样的争议下,暂且不了了之。
龙鹰、符太、宇文朔三人并骑离开大明宫。后者于政变后,首次回家。
在宫城、皇城,不宜于马上交谈,故三人纵骑而驰,出朱雀门,乾舜恭候多时,四人遂在附近找了间食馆,吃晚膳,顺道为龙鹰洗尘,庆贺初战得利。
一边吃,宇文朔一边向乾舜解释新的形势。
食馆颇具规模,分上、下两层,上层有包厢雅座,可眺望漕渠和皇城的景色,乃适合说密话的地方。
龙鹰专心一意的大快朵颐,只要可吃进肚内的,都赞不绝口,皆因饿了多天。今早独孤倩然招呼他的糕点,只是杯水车薪。
符太则心不在焉,不知是否在想柔夫人?
宇文朔总结道:“假若娘娘和宗楚客确有藉叛变架空皇上之计,目前已受严重挫折,然而今趟皇上表现脱胎换骨,将招他们顾忌,吉凶难料。”
符太闻言不经意的应道:“是有凶无吉。”
他是李显的贴身太医,又清楚混毒之术,仍这般的说,可知李显定无幸免。
混毒最厉害处,是不知对方在李显身上下过什么手脚,茫不知在何种情况下,被引发“毒苗”,杀人于无影无形,事后没法追究。
当年李重润和永泰公主,就是如此不明不白的毒发身亡,不过下手的是洞玄子,今次则为田上渊。
龙鹰放下筷子,摸肚,还伸个懒腰,叹道:“好美满呵!”
符太哂道:“这家伙似不知我们在说什么?”
龙鹰瞄他一眼,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留人至五更天’,李显对妻女纵容姑息,令她们的权力不住膨胀,野心一天大过一天,是自取其咎,怪不得任何人。”
稍顿,续道:“他奶奶的!我现在学懂了,你可以不沾手政治,沾手的话,须变得铁石心肠、刀枪不入,戒绝妇人之仁。所有作为,均朝向最后的目标,就像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