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赵高俯首,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缕紫烟,退了出去。
“大秦三代,皆控于手吗?宫中的那头雏龙,可不好驯服啊!”
吕不韦继续看着天空的圆月:“全则必缺,极则必反,这个盛极而衰的规律,老夫又能否逃过?”
……
……
“大王,我们的孩子已经够命苦了,为何还要让他使赵?”
皇宫之中,芈妃盈盈跪下,一头乌发披散在地面:“求大王开恩!”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先天有缺,早在降生的那一刻,就不幸夭折了,正因为身为王室公子,才有了医家和阴阳家的尽力救治,所以现在也该他,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嬴政看着芈妃,并无起身相扶之意,平静地道:“本王会派盖(gě)聂先生随行,他是鬼谷传人,能保胡亥无碍。”
“是!”
芈妃知道这位大王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绝不容许更改,唯有垂泪站起。
“安歇吧!”
嬴政并未在芈妃宫中就寝,而是回到章台宫躬操文墨。
自从嬴政及冠后,大秦各地的奏章便向这里源源汇集,哪怕这些奏章已经被吕不韦批阅过,嬴政也一丝不苟地取过,昼断狱,夜理书,重看一遍,批阅下自己的意见,在事后予以比较,看是他的处理得当,还是吕不韦的作法更为老辣。
今晚,嬴政却是捧起《吕氏春秋》,看得极为专注。
直到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来到案下,才抬起头来:“先生,可看过这《吕氏春秋》?”
“不敢当大王此称。”
盖聂回答道:“有所耳闻,不曾看过。”
“达者为先,先生不仅拥有无双剑术,更身怀纵横之道,可为良师益友,不用自谦。”
嬴政伸手邀请,没有半点秦王的架子,和声道:“先生请看这句,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善用之则为祸,是否有道理?”
这句话出自荡兵篇,意思是说,战争是不可放弃的,就像水和火一样,善用就能为人造福,不善用就会酿成祸害。
盖聂点头:“有理。”
“看来先生也认为战争不可避免,政却有不同见解!”
嬴政展开双手,头微微昂起,仿佛拥抱天下:“倘若这世间再无列国诸侯,纷乱不休,而是变成一个统一的帝国,是不是就能长治久安,百姓不用受战乱之苦,兵就可偃也?”
旁人若说这话,不是自大疯狂,就是不可理喻,但这一刻听着嬴政低沉有力的声音,盖聂竟也受其感染,为之触动,却终究微微摇头,吐出一个字来:“难!”
“自然是难的!”
嬴政道:“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望,尚巍巍焉山在其上!我如今虽为秦王,但大权旁落,有名无实,更妄论七国,但终有一日,政将攀上那最高的山峰!”
盖聂默然。
“听闻江湖之上,人人都敬重侠义之士,先生以为,侠是何意?”
嬴政放下竹简,提笔挥洒,写了一个大大的字——俠!
盖聂开口:“侠,是一个有力的人,帮助两个弱小的人。”
“不错!但帮助两个弱小者是侠,帮助的人越多,就是将侠义之道传播给越多的人,能够帮助全天下的人,就是大侠!先生心中有侠,欲以强大庇护弱小,政心中也有侠,愿结束七国纷争,兵乱不休的乱局!”
这一刻,嬴政看向盖聂,一字一句道:“先生可愿助政,令天下一统,让兵戈消弭?”
盖聂握住长剑的手微微一紧,迎着嬴政那熠熠生辉的双目,终于点头:“聂愿助大王!”
“好!得先生之助,何愁大业不成!”
嬴政大喜:“此次出使燕赵,政有一事,托付先生!”
……
……
“公子的车架来了!”
数日之后,咸阳东,崤山之上。
一众儒家弟子眺望远方,见到一队马车,由秦军精锐护送而出。
他们立刻遥遥躬身,行了大礼。
直到韩非李斯出狱后,才将真正恩人告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秦王二公子相助,才能安然出狱。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此次秦国之行,当引以为戒!”
荀夫子的声音则从后方的马车悠悠传来,透着欣慰。
经过牢狱之灾,这些弟子确实成长了许多,体会到言有招祸,行有招辱,君子慎其所立的道理。
不过荀夫子还未察觉,他最得意的两位门生,看向这片土地,这座都城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韩非目露思索,李斯目光火热。
法家的种子,深深埋下,只待破土发芽,结出参天大树,改变七国,改变这整个天下。
第十八章 百越蛊术
“公子,前面就是长平了。”
“停。”
马车停下,赵高身形一闪,率先来到车前,甘作下马墩。
他此行随侍左右,身份自然不是天罗地网的第四统领,而是宫中的宦人。
也就是以后的太监。
这正是吕不韦安排的原因。
谁也不会想到,天罗地网的第四统领,居然是个身体残缺之人。
顾承踩着赵高的背,走了下来,空桑和端木蓉也一并下车。
侍卫们目不斜视,已是见怪不怪。
久闻这位二公子先天有缺,体质虚弱,能够长大都是靠了阴阳医家续命,如今左拥右抱,依翠偎红,显然是破罐子破摔,出使仅仅是挂了名头,已示尊重。
相比起来,副使甘罗则时常找盖聂请教剑术,纵谈天下大势,显得十分上进,方为少年英才。
“驻扎!”
如今夕阳西下,前方传来了命令声,众将士四散分开,以顾承所在的马车为中心,开始布防。
“公子,我们今夜要在这里过夜吗?”
端木蓉临高远眺,放眼望去,却无风景如画。
时隔二十多年,这片土地依旧泛出微微的赤褐之色,头顶乌云密布,空气中似乎都萦绕着一股阴冷的死气。
别说是端木蓉,就连从不忌讳死亡的空桑,都微微打了个寒颤。
实在是气氛太过压抑。
“那便是冤谷了,你们别看怨气聚集,直冲天宇,实则我大秦龙气腾飞,也是从此而起!”
顾承看向西南方向,那里有一座山谷,酷似头颅,正是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冤谷。
赵括乘胜追至秦壁,即冤谷也,其谷四周皆山,唯有一路可容车马,形如布袋,赵兵既入,战不利,筑垒坚守……
后赵括自出博战,以秦射杀之,四十万人降武安君,诱入谷尽坑之。
史书上寥寥几百字的记录,已是触目惊心,当顾承亲至,更是感到此处蕴藏着一股气势。
这股气势博大威严之际,又有着伏尸百万的无情暴虐,各自对立,如一体两面般,密不可分,化为一股天下在握,生杀由心,震慑万民的威势,令人忍不住俯首拜服。
而当顾承眼中现出日月之光,再一细看时,就见一头黑龙张牙舞爪,腾飞于此。
大秦龙气!
从来没有一刻,他对于龙气的生杀予夺,有如此直观的体悟。
晋阳之围,悬釜而炊,长平之战,血流漂卤!
血流成河,可以漂起盾牌,正是这长平一战,从根本上削弱了当时六国中最强的赵,给其他各国以最大的震慑。
从那时起,唯有秦攻六国,再无六国攻秦,大秦奠定了一统天下的根基,一个史无前例的中央集权帝国,即将临降于世!
所以大秦帝国的龙气,于此处升腾。
“不过黑龙煞气过甚,进攻力太强,犹如一柄双刃剑,上下一心,威压天下,自然莫敢不从,可稍稍驾驭不好,就会反伤自己。”
顾承目露感慨。
秦二世亡,有方方面面的原因,其中历史书上大书特书的胡亥和赵高,仅能占三成不到。
剩下的两大主因,第一是六国虽灭,但贵族阶层并没有清除,还具备着相当程度的反抗力,始皇帝死得太早,推行统一制度的时间不够,如果他能活到六十,六国也就被秦同化得差不多了。
再者秦律太过完善,正如这头黑龙,锋芒毕露,上上下下的要求无比严格,这个年代的社会生产力,实在跟之不上。
毕竟不能要求天下间人人都完美无缺,尤其是底层的百姓,求的是生存,稍有过错就被重罚,哪怕从道理来看,是那些人该罚,但重压之下,人人都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肩上压得千钧之重,到达极致,就是大泽乡上一声吼。
这个世界虽然反抗大秦者,变成了诸子百家,实际上殊途同归,要解决的依旧是那些问题,所以顾承才对李斯韩非十分看重。
“公子,我总觉得此处诡异,不仅是长平之战的影响,还有人为!”
顾承正畅想百年大势,大秦命脉,空桑凝重的声音响起。
“你的功力又精深了!”
顾承点点头,问道:“这个世上,有四大势力法术玄妙,是哪四方?”
空桑一怔,端木蓉俏生生地开口:“道家道术、阴阳幻术、蜀山巫术和百越蛊术!”
空桑翻了翻白眼:“道家也就罢了,那两大蛮夷势力,岂能和我阴阳家相提并论?”
“昔日我大秦灭蜀地时,就被那巫术弄得焦头烂额,这些蛮夷术法,虽然不足与军阵正面匹敌,确实防不慎防。”
顾承脸色微微一沉:“而百越湘楚之地,向来有千里赶尸之传统,其蛊术修炼到至深,更能百鬼夜行,阴尸过境!”
“公子是说,这些百越之人,借助长平地利,修炼赶尸之术?”
空桑嘴角一勾:“倒是有趣,不过挡了我们的路,就杀了吧!”
“切莫冲动,如果只是偶然碰上,倒也罢了,如果是有意为之,特意在此处候着我们呢?”
顾承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五指按向地面,丝丝缕缕的气流钻入泥土中,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农家!地泽二十四!
这套地泽二十四,是神农氏参悟春夏秋冬二十四种气候变化所创,以春分、白露、惊蛰、谷雨等节气命名,本意是教导农家弟子记忆春耕秋收的变化。
但后来神农氏却发现了生死演化的规律,进而琢磨出武学战法,形成一套战阵。
这些时日,顾承不断参悟杂家、农家与纵横家所学,最看重的便是这套地泽二十四之法,其中蕴含着的,是对大地厚德载物之道的运用极致。
毫不夸张地讲,武者但凡不能凌空虚度,直飞天宇,都要被这套阵法克制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