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路赶来京城途中,她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个白衣青年,或是开心,或是生气,或是惆怅,或是抚琴,一幕幕,都汇集在那一张宣纸上: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便是青山,还是陶醉,只是……只是,多有憔悴!
“上官长老,”青衣手里握着宣纸,脸上不自觉的有一抹淡淡的红晕,道:“我,我想一个人去见他。”
已至中年的上官长老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一看到青衣的表情,哪能不明白青衣的想法,调笑道:“我们来京城可还要待很长一段时间,你就这么着急要单独见人家啊?”
青衣脸色涨红,弱弱道:“我,没有……”
“才不是呢,”丫鬟然儿突然笑嘻嘻的说道:“小姐明明就是想去见顾大人,天天都在念叨……”
七秀坊几人在调侃着,却没有注意到玄女宫那边气氛有些不正常,特别是慕亦玉和灵儿,慕亦玉神色有些不好,却也还好,但是,那灵儿则是有些恼怒了。
慕亦玉望着灵儿,叹了口气,道:“师妹,若是可以,你找个机会单独给顾公子道个歉吧!”
…………
琴弦颤动音波漂浮,丝丝杀人。
青石巷里,顾青辞和移伯的战斗渐入高潮,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却依旧交手数十回合,风雨凌乱,巷道有些杂乱,两人相隔,仍旧还是二十步。
一缕气旋翻滚斩来,牵动着滚滚风雨,却细如蝉翼,仿佛针线穿插,移伯抽出插在墙壁上的朴刀,轻轻一挥斩断一缕,抬眼望去,又有两根阴线般的气机割破无数滴雨,掠至眼前,这雨用刀劈破雨珠不一样,这些雨珠被割破之后并没有溅射,反而是停留在空中,仿佛珍珠在漂浮。
这气弦不断刺破水珠,越来越多,如细针千万缕,结成了网,却每一条弦都是无尽的杀机,移伯不敢托大,他是深知顾青辞实力的人,看似柔弱的攻击,实际上,却是抽丝剥茧一样毫无破绽,他只能后退一步,岔开两条白线,没入了身后雨幕,躬身在后退几步,脚踩雨水,却不用触及小巷青石板,只在水面一滑而过,躲过攻击,然后朴刀刀气滚滚放出,准备往前,方才这两次后退,距离又变成了二十五步。
顾青辞按弦,音色恢复先前的柔和,却慢慢又变得越来越激烈,如潮水激浪奔腾,似豪侠仗剑高歌,转折很突兀,却让人措手不及,仿佛乘船与江上,忽然碰到礁石砸底,而顾青辞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千载得失之间,尽付渔樵一话!”
无边无际的音波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数不尽看不清的气弦就如同此时天上春雨一般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移伯挥刀切烂无穷无尽的气弦,一步一步往前推进,在生死之间灵活游走,一刀一刀被刀气劈起的水花在绽放,在融化成雾小巷里风雨骤变,仿佛天地间突然下起了大雪,将移伯包围其中,十面埋伏,刀气虽然一层叠着一层,但就是无法破开这仿佛胡乱穿插着的气弦。
移伯的刀在嗡鸣,浑身真气在沸腾,明明有无数把刀在横飞,偏偏他手里还握着一柄,拖在地上,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刀痕,他淡淡道:“渔樵三问,我已明了,我只有一刀,破开迷雾,换我新生!”
…………
皇城里,无缺先生轻轻叹了口气,道:“想来要不了多久,这世间就会多出一个天命境大修行者了。”
袁天师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道:“我很想见一见这个顾青辞,我想好好看一看他的命格,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能因为他而突破呢?”
无缺先生眉头一挑,道:“不是因为他而突破,而是因为他的气度,他愿意帮助别人突破。”
三千醉里,武煜和萧玉何都感觉到了一丝压力,他们都是天下七道谜,都是天下最顶尖的天才,别说他们二人,即便是刘亦青和素衣这种没有胜负之心的人,偶尔都会产生一些一比高下的心。
刘亦青曾经因为败给秦可卿,闭关三年。
素衣曾与移伯一战过,她说:“琴痴素来不喜战斗,但从来不惧战斗!”
不论是萧玉何还是武煜,都比这两人更有胜负之心,特别是武煜更是出了名的从不认输,一柄银枪,敢向天下宣战。
如今,看到顾青辞和移伯的战斗,武煜突然说道:“萧兄,这顾青辞的渔樵三问,你觉得如何?”
萧玉何表情严肃,道:“很强!但我更好奇他的剑,他刚出道时,可是被成为剑公子的。”
武煜点了点头,道:“终于有点意思了。”
…………
七秀坊小酒楼里,气氛有些沉默,原因是顾青辞最后一问,让七秀坊的人震惊,因为玄女宫的木长老突然很疑惑的问了一句:“不知道琴痴的琴,和顾青辞比,如何?”
剑痴的剑,琴痴的琴,亦或者花谜的笔……
天下七道谜,七个人,七种道。
每一个道,都是一个谜,一个无法揣测的谜,但刚刚顾青辞的渔樵三问,加上顾青辞的身份,不由得让人想起了琴痴的琴,同样是琴,同样是风满楼都不知道该如何排名的传说。
七秀坊的上官长老也在思考,如果是在见到顾青辞之前,他会毫无犹豫的说琴痴更强,但现在,连她也估摸不准了,毕竟,琴痴从来不喜战斗,她并没有犹如秦可卿那般给人留下无敌的映像。
好半晌,青衣才缓缓开口道:“琴痴的琴,是琴道,顾公子的琴,是琴技!”
第一百零四章:风停雨止,且收覆水
天策十五年冬,顾青辞在长岭县遇到了秦可卿,因为剑,而认识了秦可卿,当时就因为秦可卿觉得顾青辞的剑道走得比她远,她要与顾青辞一战,其实,并不是说顾青辞就比秦可卿强,恰恰相反相反,那时候的顾青辞在秦可卿面前不堪一击。
后来顾青辞走在泌阳府剑败刘亦青,也不是刘亦青的剑道不如顾青辞,他输的是剑技,并不是剑道,也不是实力。
现在,玄女宫的人问顾青辞与素衣比琴,谁强谁弱,因为顾青辞现在弱所展现出来的战力,让很多人都陷入了误区,只有青衣知道,顾青辞道,从来不是无敌的,即便是输,都是很正常的。
…………
青石巷里,琴声已停,风雨渐浓,头顶之上的大雨仿佛因为定格静止太久了,也太过于憋屈,站在终于找到机会释放心中的怒火,瓢泼向下,磅礴澎湃,从天而降坠落下来,于是出现了一幅很诡异的画面。
同一片天地,巷内大雨!
顾青辞修长的十指搭在琴弦上,也不理会那轰然砸下的大雨,最后回荡的一点琴声消失,那袅袅檀香燃尽了最后一点,他缓缓的起身,抱着天魔琴,长袖盖住琴身,油纸伞慢慢漂浮起来,握在手里,走出了屋檐。
移伯把朴刀也收了,重新背在背上,缓缓往前,这一次,毫无压力,走得很轻松,青石板上的积水莫过鞋背,浸透到里面,他却毫不在意,灰白的发丝上一串串雨水流了下来,十步,五步,三步,他停了下来。
渔樵三问之后,他已经明悟。
这一战,到此结束,他微微躬身,朝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曾经的敌人,诚恳的一拜,道:“顾公子,多谢成全!”
顾青辞撑着油纸伞,手中抱琴,微微道:“移伯,您多礼了,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渔樵三问,不过是替您问一问本心而已。”
渔樵三问,可杀人,可救人。
第一问答,顾青辞问仇,移伯答一战。
第二问答,顾青辞问人,移伯答随缘。
第三问答,顾青辞问心,移伯答明悟。
移伯为马东阳一战,并非报仇,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他尽力一战,无可匹敌,数十年来偿还恩情,已经结束,从此,他为自己而活。
这一战,顾青辞送移伯一场造化。
大雨磅礴里,移伯三拜,缓缓转身,大雨朦胧里,他轻声道:“顾公子,我叫冯移,从此为江湖不归人,这长安有雨,青石巷欠情,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