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但走路非常慢,似乎还非常吃力,手里的朴刀三尺有余,一指厚,净重起码十斤,但他却拿得很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唐韵看到了宁清,她皱了皱眉头,因为她从宁清身上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杀气,还有不应该出现在宁清这个年龄的坚毅,她没有怀疑宁清会对她不利,只觉得疑惑。
“宁老,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清是大修行者,有足够的资本让唐韵以礼相待,更何况唐韵当初出使北漠就是宁清一路护送,人情也欠得多,而且,宁清是朝廷钦天监御史,唐韵不得不慎重对待。
宁清微微欠身行礼,他是臣子,不论何时,都对皇室保持着无比的尊重,便是现在杀气腾腾,依然不忘礼仪,缓缓开口道:“启禀公主,老臣,要去杀人!”
唐韵眼皮一跳,急忙说道:“宁老,本宫知道您已经与顾青辞结仇,按照江湖规矩,或许的确是你死我活,但您是朝廷人,他也是,您必须按照规矩来,您不能去杀他,而且,顾青辞虽然顶撞我,但罪不至死,本宫不准你杀他。”
宁清摇了摇头,说道:“老臣并不是要去杀顾青辞,而是另有其人。”
唐韵微微一愣,疑惑道:“不是杀顾青辞?”
宁清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和顾青辞已经结仇,我也很想杀了他,但,现在,我绝对不会杀他,相反,必要的情况下,我还可以替他去死。”
唐韵惊讶道:“宁老这是何意?”
宁清说道:“公主,北漠人屯兵过万,就在旗岭驿外,整整有五千骑兵,其中还有两千重甲骑兵,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屯兵过万,还有重甲骑兵!”唐韵非常震惊,一下就从床上站了起来,急迫道:“北漠另有目的,并不单纯是打草谷!”
宁清点了点头,说道:“忽郁烈本来就是主战派,如今他控制了北漠,迟早会侵犯我大夏,所以,我猜测,这一万兵,是先锋部队,主要是为了试探我大夏的反应。”
“一万人,进可攻,退可直接离开,他们借着打草谷的名头让我们放松警惕,如果我们大夏依旧和往年一样,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就会立马化身为先锋部队,直接攻城略地,打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现在,我们必须挡住他们,而公主,您必须亲自前往渭城,通知当地守军,来增援顾青辞。”
唐韵脸色苍白,非常不好看,严肃道:“宁老,您确定吗?”
宁清点了点头,道:“八九不离十,我之前本来已经有所猜测,并不确定,今日看到顾青辞的反应,想来他也猜到了,所以,他直接带着长岭县所有兵卒都去了,而且,据我打探到,他还让长岭县的帮派和世家做了准备,随时去帮忙。”
唐韵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道:“宁老,您说,顾青辞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依旧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这……怎么可能?”
宁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也不太相信,但刚刚我出去打听了一下关于顾青辞这个人,发现,我之前的猜测是错的,他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嚣张跋扈,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好官,深得民心的好官,一个爱民如子,愿意为了百姓而冒险的真君子!”
“可他……”唐韵听着宁清对顾青辞如此高看,觉得难以置信,道:“他,真的如此吗,那,宁老,你可还要杀他?”
宁清点了点头,道:“只以他在长岭县的民心,才能够守得住长岭县,才能够聚集百姓对抗北漠,所以,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老臣深受皇恩,绝对不能为了个人恩怨,而弃我大夏安危不顾,所以,老臣宁死,也要护他周全。”
说到这里,宁清突然跪了下去,就跪在唐韵面前,吓得唐韵急忙护住了宁清,疑惑道:“宁老您这是干什么?”
宁清是大修行者,而唐韵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宁清不主动起身,唐韵自然不可能能够将宁清扶起来,只能保持一个动作,道:“宁老,你快起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宁清微微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老臣必须尽快追上顾青辞,北漠那边有两个先天武者,顾青辞挡不住的,老臣要是去晚了,顾青辞必死无疑。”
唐韵正准备说什么,宁清却直接打断,道:“公主,老臣小时候,全家就是被北漠人杀光的,你知道吗,那时候,老臣好无助,我恨天不公,我更恨当时我没能遇到一个敢为了百姓去跟北漠人拼命的官。”
“现在,看到长岭县的百姓,我真的好羡慕他们,他们遇到了真正值得尊敬的县令,有这么一个父母官,愿意身先士卒,愿意为了普通百姓而亲自提剑站在沙场,而我,宁清,堂堂一个大修行者,更没理由躲在后面,我担心我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当初死在我面前的亲人。”
“但是,公主,”宁清一个响头磕在地板上,那一瞬间,额头上就浸出了血迹,他哽咽道:“老臣恳请公主,为了千万百姓,您务必亲自前往渭城。”
“宁老……”
唐韵迟疑了,渭城是大夏北方第一道军事防线,距离长岭县有三四百里路,她若答应了,就意味着很有可能死在路上,北漠必定在这路上布好了天罗地网。
可是,如若她不去,只是凭借顾青辞派去的人,定然不可能即时请来援兵,因为渭城那边必定会经过几番确认了才会派兵,而真到那时候,就已经晚了,根本来不及了。
“公主……”宁清重重的又磕了一个响头,语气沙哑,说道:“老臣深受皇恩,本不应该要求公主步入陷境,但老臣真不忍心看到万千百姓陷入深渊,待此是完结,老臣一定以死谢罪!”
“不,宁老,”唐韵慌忙道:“宁老,本宫答应你,您也要好好活着,只是,本宫现在担心的是,此去渭城,路途遥远,我手里的人手不够,怕是根本到不了。”
“这……”宁清呆住了。
正在这时候,门外有一个兵卒走了进来,拱手道:“启禀公主,客栈外有一个女子,自称是顾青辞顾大人派来的,求见公主!”
第四十七章:我有一把剑,我走在世间(修)
一个七旬老人,一个大修行者,一个有恩之人,正跪在面前,唐韵想拒绝,却无法开口,她想答应,可却没有一点把握,但她是公主,她是大夏的公主,她既不能置身险地,却也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她现在心里很乱,很纠结,突然听到有人求见,她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接见。
进来的是一个女子,脚步轻韵,宛若步步生莲,一身气质儒雅淡然,容貌更是精致得无可挑剔,即便同样是女人,同样是很漂亮的女人,骄傲如唐韵,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长袍,十指纤细修长,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美人瓜子脸,俊美非凡,十足的大家闺秀,却偏偏在腰间左侧佩有一柄剑,虽有剑鞘却有寒意发出,神色间清高却不自傲。
长袍女子走到唐韵面前,欠身行礼,声音如黄鹂般道:“七秀坊弟子青衣,见过公主殿下,冒昧打扰,还望恕罪!”
唐韵面色如常,无波无澜,却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七秀坊是天下七宗八派之一,更是天下最强大更难得的三个女子门派之一,看面前这女子,气质脱俗,身份肯定不低,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韵点了点头,道:“不知青衣姑娘找本宫有何事?”
青衣不着痕迹的看了还跪在地上的宁清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望向唐韵说道:“在下受顾青辞顾大人所托,给公主带几句话。”
“顾青辞!”唐韵呢喃一声,疑惑道:“他说了什么?”
“顾大人说,他深知公主对他十分厌恶,但希望公主能够为了万千百姓冒险一次,亲自前往渭城求援兵,顾大人还说,若是他能侥幸不死,到时候必定辞去公职,从此再也不踏入朝堂一步!”
唐韵听了青衣的话,心里翻江倒海,她很清楚顾青辞现在的处境,本就是生死难料,而若是真的成功不死,以后回到朝廷,必然平步青云,可他却愿意放弃这出人头地的机会,只为了做一件对百姓有利,而对他毫无意义的事。
唐韵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来是很厌恶顾青辞的,毕竟顾青辞几次三番冲撞她,更是还辱骂她,完全不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从小受尽万千宠爱的她,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她之前一直都想着,等回到了京城一定要让顾青辞后悔,可接下来,宁清的一席话,就犹如铁锤一般,不断的捶打着她的心脏,让她越来越心烦意乱。
而现在,顾青辞更是如此大公无私,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这样一个千百年都难得遇见的好官了。
好半晌,唐韵才缓缓的恢复了,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若是我大夏的官员,都如顾大人这般,何惧区区一个北漠。”
青衣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我和顾大人也算生死之交,他是真正的君子,更是一心为民,可能公主对他有些误会,但是,我知道顾大人的心思,他一直都在践行当今圣上的一句话。”
唐韵皱了皱眉,疑惑道:“不知是我父皇的那一句话?”
“一年前,陛下在金銮殿亲自殿试,顾大人便是其中学子之一,当时陛下只考了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贵君轻!”
青衣继续说道:“这是顾大人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他也希望公主能够记得这句话。”
房间里很安静,青衣话到此处便没有说话了,而唐韵则是因为内心的翻江倒海而久久不语,最后还是宁清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寂,他说道:“公主,老臣有罪,差点就错杀了一个国之栋梁,枉我一直以来都自愈忠诚,想不到现在被一个不过双十的年轻人给当头棒喝!”
唐韵疑惑的看向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