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魁 第151节

幽坊里私会的男女听得玉漏频催,兴致仍未减少,李不琢却已收住心,来到直狱神将府中。

白游今日却没去看灯会,比李不琢来得更早一步。

书房里灯罩光芒明亮,比外头晃花人眼的万种华灯朴素许多,却胜在清净稳定,这时候,白益走入书房,李不琢和白游相视一眼,像当初同在县学里读书的同学一般,请安说了句先生好。

白益点点头,与二人对坐,然后说:“我所剩下的时间不多,这短短时间内,其实教不了你们太多东西,但也不至于让你们在府试规则出来前一头雾水,找不着方向。白游,我先说说你的情况,对你来说,临时抱佛脚已经太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是自此以后你不能有半分懈怠,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府试规矩与县试大不相同,想作弊也没门路,白游本来是怀着撞大运的心态,想着能不能混个举子当当,现在听白益意思,他白游竟然有机会通过府试?不由怔了怔,难得地露出下决心的表情,应承下来。

“至于李不琢,我先要考考你,经曰夫兵之兴也,有形有神。这句话该如何解释?”白益目光越过桌上青灯,看向李不琢。

李不琢一听,就知道这问题出自兼容了兵法与道法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意思是军队出征,有形有神。在河东县藏书大库中李不琢就读过这书,虽称不上倒背如流,但略一回想就有印象,琢磨片刻,便答道:“旗帜金革,依於形;智谋计事,依於神。战胜攻取,形之事,而用在神;虚实变化,神之功,而用在形。形粗而神。”

这话的意思是旗帜、兵器、甲胄属于“形”,而智谋、计策属于神。征战之事属于形,但是由神主导的。而所谓的虚实变化,也是将神运用于形的体现。

白益微微点头,这解释中规中矩,没错漏的地方,也没特别深入探究。但李不琢是从玄门开始学道,对这些书籍有所涉猎,已经十分难得了,他提这问题,也只是为了测试李不琢这半年的学问进境。

紧接着,白益又从阴符经、天工集等书籍中随便抽出问题考李不琢。

李不琢起初答得轻易,白益见状也渐渐提高难度,有时一个问题需要糅合数种理念才能答上,李不琢才开始感觉艰难。

白益心中暗暗惊讶,李不琢的表现已超出他料想太多,但表面上也没展露出来,只是李不琢答不上的地方,便一一详细解释出来,连一些基础的细节注意也没有遗漏,照顾边上插不上嘴的白游。

一问一答,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白益才点点头:“我对你已有所了解,你对诸子百家的涉猎远在我预料之上,真是难得,不过你切不可骄矜自得,府试与县试大有不同,稍有疏忽,甚至第一关都过不去。去岁陈氏那个年仅二十就达到半步宗师的后人,本来连主考都默认他能得第一,却在府试最后一关被刷下,名落孙山,你切不可重蹈覆辙。”

“你虽然涉猎颇广,但在河东县闭门读书,比在府学里进修的学生却输在了消息不通,天宫选拔人才自有门道,科举的重点也有斟酌,这些东西却是你接触不到的,这几日,我重在为你弥补这一点。今夜已快要过去,白天神咤司八成还会来人,你们二人先回去,明晚三更再来。”

神将府的灯显然品质极佳,燃烧了许久,灯焰也不见丝毫闪烁,还有幽香弥漫出来,但此刻室内却有些昏暗起来,李不琢偏头一看,才发现不是灯光暗了,而是天际已露出一丝鱼肚白。

从神将府离开,白游不禁感慨:“不琢啊不琢,你可真是天赋之才,当初同入县学时,你虽然在射艺上胜了冯开一等,经言却都不出彩,只半年过去,我却连我二叔问你那些问题的解释都有些难理解了,虽然这段日子我没用心读书,可这差别也太大了。今日回去,我就跟我爹放了狠话,这回府试要是落第了,就把我最爱的那匹黑龙马和那只朱头凤都送人,每月月例也不要了,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唉。”

本来暗下决心要让人刮目相看的白游,在神将府的第一夜就被李不琢打击到了,不由有些灰心丧气。

李不琢给白游鼓劲道:“别妄自菲薄,白将军都说你有希望了,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吗?”

“咦,是这么回事。”白游面色稍安,攥了攥拳头,又李不琢正色道:“这回府试你一定要考个新封府解元出来,不然也太打击我了,若连你都不是解元,那我得差成啥样?还考个屁的府试啊。”

李不琢和白游走出沉戟街,街上灯熄人尽,四处弥漫着烛油、火油与未尽的香粉气,环视一圈,定神道:“我尽力而为。”

…………

回屋后,李不琢把自己关在静室中,便开始回忆着夜间与白益的问答,只觉获益良多,其中有些义理与炼气术相通,更是让李不琢调息内炁时略微通畅了一丝。

本想在家中闭关一日,入夜后夜再去神将府,又想起今日是与沈渚约定,却沈家拜访的日子,没等他过去,沈家却是派马车来接了。

李不琢与沈渚进沈府,在宴席上,沈府却是看见了那位打压沈渚的于香卉,李不琢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她与沈渚关系极差,这时却见沈渚和于香卉颇为融洽,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冰释前嫌了,打量于香卉两眼,李不琢微微一怔,看出她额上鱼小腹处有一阳生的气象,这是怀胎了,还是个男孩。

沈渚见李不琢神色有异,筷子一顿,与李不琢对饮一杯,偏过头时压低声音苦笑道:“现在她是家父续弦的第三房,我得叫她三娘了。”

第159章.一百五十八:第二夜

作为沈一春亡妻的妻妹,于香卉本来顾着沈一春的长子,阻挠沈渚的生意,在沈渚顶着压力,与郭璞合作盈利,获得沈一春信任后,于香卉却成了沈一春的三房。

怀上孩子后,于香卉倒是收敛了。

其实于香卉此前的所作所为哪里瞒得过沈一春,只是把这当做对沈渚的考验罢了。而沈渚与他同父异母的大哥关系其实不错,于香卉终究眼界浅了些,以为兄弟二人一起便要争权,但以沈家的家底,足够让兄弟二人放开手脚,眼下沈一春长子管着漕运,沈渚这边联络燃料司,二人之间的合作也愈发默契起来。

作为持有干股的合作方,李不琢自然乐意见到沈家兴旺。

宴席过后,于香卉扶着肚子进屋,那位腆着肚子,胖得很紧的沈会长贴心将三房夫人送走,而后与李不琢单独走到后花园。

沈家乃豪商巨富,从外边看沈府并不出奇,入府后,也并非如暴发户般处处彰显着富贵,但不经意间总能让人发现惊艳之处,譬如此刻李不琢站立的亭子边上,那一片看似普普通通的,在初春仍青翠欲滴的天心兰,在识花之人的眼中,每一株都要数万钱往上。

“我原以为沈渚那儿子不是从商的料,却没想真让他做出了一些事。”

亭边,身着墨绿色大缎华服的沈一春看向李不琢,笑道:“当初他来找我要钱时,说你和我是旧识,所以他才这么相信你。这倒是有意思了。”

李不琢和沈一春对视一眼,厚着脸皮笑道:“至少现在沈会长认识我了。”

“堂堂荡剑侯光临寒舍,我怎敢不认识!”沈一春呵呵一笑,虽然以他的财力,能掌握的权势已不下一方大员,但多年广交人脉培养起来的气度却让他毫无架子。

说着,沈一春又收拾起笑意,问李不琢道:“白益近日遭难,此事你应该知道了。”

李不琢点点头:“知道。”

沈一春啧啧称奇:“想不到杨炼这般心狠手辣的人,竟会因为一纸七罪疏,在禹殿中大怒,一掌打碎了大殿下的赤铜鼎。真是大快人心呐!白益此举可谓开了先河,让杨炼威名大减,真义士也!”

“正因如此,杨炼若不报复,有白将军开路,其他人也不会太畏惧他了。”李不琢顿了顿,“白将军处境堪忧啊。”

“未必。”沈一春却摇摇头,双眼微眯,“白益他越是在风口浪尖,就越安全,而且,徐门又岂是吃素的。”

…………

打沈府离开,李不琢坐照自观,继续修行。

识海中那枚圣言剑字仍在缓慢消磨,但李不琢原本的打算却要落空了,这枚圣言剑字越被消磨,却越发稳固,就像包着铁心的陨石,眼看已快要磨不动了。

甚至剑种所化的阴阳二剑,有些反被磨损同化的征兆。

李不琢连忙停下阴阳二剑,只镇压着圣言剑字,不再轮转。

“是我剑道境界不足,这圣道之剑比我的剑道更完整,好在它对我没有敌意,才能被我安分镇压下来。”

从修行中醒来,又是夜深,李不琢推窗看了看天色,披上大衣推门而出。

元日灯会只举行一日,下一场持续两日的花灯就是一月后了,新封府上城安静悄然,只有悬车缓缓滚动,街边零星酒馆门口悬着盖竹箬的红灯笼,门里隐约可见的歌姬衣着暴露,十分敬业。

李不琢穿过黑暗中的街巷,再入神将府,惊讶见到白游这厮竟又早到一步,也没进去,反而在马车边等着他。

“昨日回去后,我可是请教了族学先生,除了吃饭都在钻研学问,今夜你就等着对我刮目相看吧。”白游一见李不琢就肆意大笑。

二人同入神将府。

白益枯坐灯前,闭目养神,见李不琢和白游来了,便示意二人坐下,道:“昨日我讲的那些,你们可有温习?”

李不琢刚要说话,白游抢道:“温习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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