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益临走前的突然顿悟破境,让坊市间流传的话本结尾又得到了一次高潮,也更受欢迎起来,以至于此事已过去数日,府中有意平息,也没能阻止民间的讨论愈演愈烈。
而天宫的处置也没有拖沓,先是金紫太中大夫程墨被撤职,司天宫法天宫中共计十二人因为涉嫌知情不报陷害的罪名,官降三级。
而冯鹰这个大反派,因为神咤司地位的特殊性,除了整天在百姓的茶余饭后充当挨骂的受气包外,倒没受到实质影响。
至于杨炼,则因为程墨担下了所有罪名,也安然无恙。而程墨被撤职后,据不住的消息说,已到杨家当了家臣。
马蹄巷里李不琢仍是日复一日,读书、炼气、炼剑。
郭璞从地市搜罗来的古书,有绝大多数有字形,却无释义,李不琢只能半猜半蒙,一开始读得极为艰难,后来也发现了古字间的象形规律,进度也愈发快来,加上梦中温习背诵,已能起做到见文知字六成以上。
炼剑自然是祭炼剑灵十五,李不琢与十五的默契愈发灵应,三丈之内,十五已不需李不琢用剑诀操控,只需心念一动就可杀敌。
至于那枚圣言剑字的消磨,已完全停滞,只待府试过后李不琢晋入周天圆融才能尝试。
白游似乎真转了性子,除了来请教李不琢一次,其余时间已不出白府,埋头背诵白益留下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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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试的具体流程,按例要府试当日才会放出,这段时日郭璞无论如何打听,都没半分消息。
完全不给考生准备时间,看起来如同儿戏,但无论历年意外落地者如何抱怨,甚至几度有公侯之子落地,天宫也从未在此事上有过妥协。
李不琢足不出户,每日倒也过得充实,不知不觉,离府试就只剩七日,到了众考生去圣院祭酒的日子。
这日清晨,李不琢穿上吃灰已久的乌底赤边、衣角处下饰有藻纹的炼气士正服,用火纹腰带一束,再戴上乌木偃月冠。
考前的圣院祭酒马虎不得,早年就有衣衫不整,又在祭酒过程中无礼者,被主持祭酒的官员逐出圣院,连带着府试也没了资格。
出门后,李不琢坐上那辆魁首专属的童子逐鹿图马车向建在赤桥社稷坛不远处的新封府中部圣院驶去。
街边深檐下滴着积雨,车轮碾过清亮的青石板发出有节奏的咯咯声,待临近圣院时,李不琢下车步行,发现临街的许多府试考生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府试临近,他这驾魁首专属的马车还是有些吸引目光,李不琢没在意旁人,顺着圣院石阶拾级而上,整个圣院台阶九十九级,云纹白石栏杆围绕,阶上庑殿顶的门楼前后出檐各两丈深,已有不少考生在此等待,白游就望着门楼后的七圣殿。
李不琢走近拍了拍白游肩膀:“背的怎么样了?”
白游回头看见是李不琢,道:“都背下了。但读的越多,越没底气啊。”
“都背下了?”李不琢有些讶异,白益给白游定下的书目不少,短短二十天就全部背下,这是一流的记性啊。
白游道:“每日点蜃楼香,想不背下都难!再说本少爷又不是脑子不好使,只是没用功啊。嗨我瞎担心个社呢,今年不行明年本少爷再来。”
李不琢和白游说话间,考生陆续来齐,几乎都是生面孔,府试纠集全府考生,永安县只占其中一小部分。但李不琢眼睛扫过,也见到了几个熟面孔,譬如当初县试第三的那位符家子弟、何文运、还有赵承阳。
第165章.一百六十四:府试之争
随着一辆辆马车汇聚在圣院四近,府试考生陆续来齐,这群经过县试磨砺的童子炼气士已是新封府的精英,此时却蚂蚁一般聚集在门楼前,有三千之数。
作为希夷山脚下的近圣之地,新封府每年府试录举子的名额在各州府中已经是最多的,但眼下圣院前的三千人中,最后也至多能有三十五人通过府试,百里挑一。
此时圣院内,即将主持祭酒典礼的祭礼长在阁楼上望着圣院前静候的考生,百家掌权的大时代,炼气虽仍是精英的特权,但府试考生很明显一年多似一年。
三年前新封府府试的考生还只不过二千有余,如今却已有三千之数。
考生越来越多,十六州的职缺却是定下的数目,每年的举子名额也从未增多,竞争于是愈发激烈。
此刻即将考府试的举子中,有八成都是历年通过县试却没过府试的一年年积压下来的童子炼气士,祭礼长知道这次府试将崭露头角中举子的三十五人,有九成都会出现在那二成的新科童子中。
“我在圣院主持祭酒十四年了,犹记得十四年前府试考生中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贯通了十二道气脉的坐照上境,那时奇经皆是不为世人所知的秘传,而如今却是百花齐放。”
祭礼长感慨着,说话时,把身子微微侧向窗边一个面容苍老,双眼狭长,头发与胡须却都乌黑的老者,这老者便是司天宫长目上尊杨炼。
看来白益突破真形的事对这位天宫上尊的影响不小,不然他也没必要亲自来新封府处理后患,于是祭礼长说话时语气小心,不敢触了杨炼的霉头。
杨炼这时的表情似乎浑没把白益的事放在心上,站在窗边打量着诸多考生,点头道:“而今人才辈出,是我天宫之福啊,待府试过后司天宫大挑,又能为七天宫再择出一批精英。”他说着看向身边鹤发长须、面容清癯的老者,“今年的考生中,孙大人看好哪一人能得头甲?”
杨炼问话的便是本次府试的主考,在鼎天宫烟海阁保管十六州传承典籍的孙青臣。
作为七重天宫之一,鼎天宫执掌天下炼气士传承修行之事,但这职权看似顶了天的大,其实七天宫中,鼎天宫地位最是尴尬,只因烟海阁里存放的所谓十六州炼气术典籍九成都是前朝所遗,各炼气士世家的顶级法门,都还在自家手里掌握着。
好在鼎天宫的那位岐黄医家圣人地位超然,对于各天宫的明争暗斗,鼎天宫向来万事不沾,置身事外,也未曾被削弱过底蕴。
这位烟海阁上君孙青臣显然也是正宗的鼎天宫中人,虽然此刻打量着圣院前那群考生的目光多有考量,在其中几人身上更是停留了许久,面对杨炼的问题,却装糊涂感慨道:“上尊这问题难倒我了,我虽名义上主持府试,真正主持府试的,却是那位壶君。这三千人中人才济济,我一眼看过去,有头甲之才的不在少数,真是英才出少年呐。”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杨炼也不追问,隔窗一一指出考生,问祭礼长与孙青臣对他们的评价。
孙青臣地位超然,祭礼长面对杨炼却不敢装糊涂。
“南陵刘氏的刘合敬据说已突破坐照上境,修行家传炼气法门,修行大周天……”
“博沂韩氏的韩弃得了宣北县魁首,不入府学,只身入西荒之地从军杀敌,半年间斩了涂火罗国兵马近四百,还独身入敌营擒来了一员嗜巴大将。”
“符灵均的徒弟符膺县试受挫,但此事对他来说却是警醒,让他放下了骄矜自得之心。据说县试过后,他闭关不出,修成了螣蛇实意法,加上他已修成的五龙盛神,灵龟养志二法,纵横家七大法门他已精通其三,若放在三年前,府试头甲非他莫属,但今年却不好说。”
“古微观不轻易收徒,当年的李琨霜一举夺魁,又得了府试头甲,足以证明古微观的眼光。今年府试的古微观的赵承阳又是长青子的后人,据说已得了长青子三分真传,也有头甲的希望。”
“那河东何氏的何文运在永安县县试压过了符膺一头,我曾听姜太川点评过何文运,说他的文章理、辞、气皆是上上等,单论学问,是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府试与县试考核大有不同,他在府试中发挥如何,倒不好推断。”
祭礼长一一点评着考生中出色者,目光越过门楼的重檐,看见人群中的李不琢。
鉴于李不琢与白益的关系,祭礼长本不想在杨炼面前提起。
杨炼却远远看着李不琢:“此子如何?”
祭礼长斟酌了一番,有褒有贬道:“至于永安县县试魁首李不琢,倒是值得说道一番。他出身寒门底蕴不足,县试只考学问,不考实修,他县试得了魁首,到府试再想得解元本来不大可能。只不过,他县试过后不去府学,出任河东县掌书吏,杀龙雀传火使一名,又剿灭反贼,与古微观弃徒厉无咎战而胜之,被封了名号侯。据说那封赏的圣谕中,有一道‘剑’字圣言,这机缘,虽比不上陶祝当年在地市得到全篇圣人手书,但也极为难得。李不琢若能参透这剑字圣言……就算他出身寒门,底蕴不足,也足以争一争解元。”
杨炼不动声色,见李不琢与身边的白游说话,眼皮一垂,道:“在圣院嘻笑,何其不敬。”说着看向祭礼长,“此人应该逐出圣院,取消府试资格。”
祭礼长一怔,旋即明白李不琢区区一童子炼气士,虽不值得杨炼放在眼里,但杨炼在白益之事上威望大损,是要拿白益身边的人立威了。
祭礼长不由脸涨的通红,岂有此理!他身为祭礼长,主持圣院祭酒大礼,从不逾矩,杨炼的举动在他心中是莫大的侮辱!
但司天宫权势无双,长目上尊亦是只手遮天。白益能顿悟入真形,他一个圣院祭礼长又拿什么来反抗杨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