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拜,神佛不求。
三尺冷铁,几条烂缑。
“圣人不拜,神佛不求。三尺冷铁,几条烂缑。好字,好剑,好气魄。”李不琢登时便一拍腰间并未带来的剑鞘,赞了一声好。
这字神聚而形散,内容狂妄又洒脱,意思是不求圣人,不求神佛,只以手中三尺剑器求于己身。
最后烂缑二字才是其中精髓,剑柄上的丝线缠缑被汗水浸泡朽烂,这是要何等精诚于剑才能如此。
李不琢不由走近观看,这两行字铁画银钩,势意高昂,仿佛立刻就有剑气从中透出。
“不知这字出自何人之手,这墙上无名也无题,找不到出处。”
李不琢琢磨着,忽然边上有人声传来。
“这就是烂缑帖。”有人说道。
李不琢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今日举行祭酒大典的祭礼长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几步外,也直勾勾看着墙上的字,道:“这是剑宗莫与流所留,字中有惊人剑气。”
李不琢闻言心中一动,莫与流这名字他并未听过,但只观这烂缑帖,就知道他于剑道之上,一定非同凡响。
“见过祭礼长大人。”李不琢向祭礼长行礼,发觉祭礼长看过来的目光带着考量的意味。
祭礼长走到听雪亭下,对李不琢道:“今日长目上尊驾临此地,观祭酒大典时见到你,本要取消你的府试资格,青臣上君当场便与长目上尊翻脸,把你保了下来。”
李不琢微微一怔,心中诧异。
以杨炼的身份,徐门那边还没对付干净,不可能亲自来对付他这个童子炼气士,多半只是偶然见到他,便要拍打打压下来。
虽是随手为之,李不琢的地位比起杨炼,却如蚊虻与人。杨炼随手一掌,足以把李不琢拍得失去翻身的机会。以杨炼的地位,随口一句话就能让李不琢失去府试资格、
没想风平浪静的祭酒大典,暗中却发生了这等无妄之灾,李不琢心中后怕,又感到庆幸,对那位尚未露面的主考心生感激。本次府试的主考乃烟海阁上君,官居三品,在众考生心目中,那是顶了府试半边天的存在,但对杨炼来说,三品官员却不够看。
孙青臣为李不琢这个素未谋面的考生,竟不惜直接与杨炼翻脸,这等浩然正气,让人不由李不琢心生敬佩。
府试开始前,主考为避嫌不会与考生见面,李不琢对祭礼长深深施了一礼,道:“请祭礼长大人待我谢过上君,此恩学生定会铭记心中。
祭礼长打量李不琢半晌,终于点头道:“府试机会难得,好生珍惜吧。这烂缑帖你若看得着迷,可以拓印一份回去观摩。”
………………
出圣院时,李不琢用笔墨把听雪亭上的烂缑帖拓印了一份带回家中,离府试还剩几日,那枚圣言剑字的消磨已经停滞,没法消化,申脉与照海两道奇经,倒是以剑道种子推演出了雏形,但要真正打通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眼下,李不琢能着眼提升的方面已经不多。
“若能琢磨透这烂缑帖中的意境,我的剑道便能更上一层楼。”
马车接近马蹄巷,李不琢端详着手中的拓印书帖,心里盘算着,掀开车帘一角向后望去,只见马车后方,一个灰衣人跟在十余丈外,如影随形。
“这人从出圣院时就跟着我,若是对我不利的,不会跟得这么明显,若是寻我有事,何不直接找上来?”李不琢微微皱眉。
第168章.一百六十七:蛊雕
马车驶进马蹄巷时,一人不远不近跟在后头,一身白灰相杂的布衣,背后背着柄布条缠起来的剑,五官英挺,浓眉高鼻,是个模样周正英俊的少年。
只是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若非正在走路,看起来不像人而像个雕塑。
四近的百姓见了他暗道元月还没过去,大白天就撞着张死人脸,避之不及,少年左右一看,挑了路边摆摊走不开的老者,问道:“老丈,刚才进去的那辆马车里坐的人是谁?”
卖面食的老者暗道一声晦气,但见少年虽然说话时面无表情看着有些渗人,但好歹语气有礼,何况听口音是外地来的,也不好意思对他甩脸色,回答道:“那里头坐的人是李魁首啊。”
“哪个魁首?”灰衣少年追问。
“当然是去岁的永安县魁首。”老者突然来了谈兴,语气中透露着一丝新封府百姓独有的自豪,道:“这位魁首大人不到二十岁,就得圣谕赏赐,封了‘荡剑候’!今日也是刚从府试前的圣院祭酒大典中回来呢。”
“荡剑侯?”灰衣少年把目光移至不远处的院门,自言自语道,“看来没找错人了。”
……………………
马蹄巷三六号院子。
书房中堆着大堆的卷帙,其中一些纸面裸露在外的,多是些奇形怪状的文字图画,是郭璞从地市中搜集而来的古书,包括残卷。
李不琢回来便把烂缑帖展开放在桌面上,忽然一只青铜乌鸦打屋里飞出来,道:“是莫剑宗的烂缑帖?圣院中最有气势的题词,当属这一篇。”
李不琢扭头一看,奇道:“难怪祭酒大典也不见你,原来这时候是你傀儡中的魂魄醒着,那府试你怎么参加?”
公输百变却显得对府试毫不在意,淡淡道:“于我而言,科举并非唯一出路。”
李不琢哑然,以公输氏的家底,这话的确是底气十足。
这时候门环被叩响的声音远远传来,李不琢神情一动,拿镇纸压好烂缑帖,走出书房。
待打开门,见到门外的灰衣少年,便认出是之前跟在马车后头的。
灰衣少年见到李不琢便拿之前想好的开场白自报家门,有些生硬地说:“在下方泰柯,今日来拜访荡剑侯,是来借剑一观。”
李不琢打量着方泰柯,方泰柯拱手的姿势不伦不类,意思倒很明显,虽然说的是借,看他势在必得的模样,就跟“要”差不多,但偏偏又不让人觉得他可恶,只觉得他单纯直接,想这是那个深山里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少年?一点委婉都不知道。
但他要借剑,借什么剑?李不琢心念一转,便道:“你是因厉无咎找到我这来的?”
“正是。”一直没表情的方泰柯也微微松了口气,自幼他几乎未与外人接触过,来找李不琢借剑之前,还担心有些唐突,心中措辞许久,李不琢直接看出他的来意,也让他省了解释的功夫。
李不琢见方泰柯承认,心中便也有了猜测。
厉无咎常年寻人斗剑,无论生死,只要胜了就夺他人的佩剑作为自己的收藏,这些剑器的原主人亦或亲友要么找不到,要么碍于誓约不去找厉无咎,眼下厉无咎一死,剑器落入他手中,有人找上门来便也不奇怪了。
这些剑李不琢留太多也无用,倒不介意物归原主,但得视情况而定。便道:“你要的是那柄?”
“这剑叫蛊雕,剑首是雕喙状。”方泰柯想了想,补充道:“剑身很细,约莫一寸半宽。”
李不琢一回想,便知道方泰柯所说的蛊雕剑就在丹青剑典中,此剑形制颇为特殊,但剑上没有铭文,他也是这时听方泰柯说了才知道名字,问道:“这剑的原主人,是你的什么人?”
方泰柯顿了顿,斟酌了一会道:“此剑原本属于崀台府的陈覃,八年前他败给了厉无咎,这剑就被厉无咎抢了去。至于我……乃沂幽山人,并非陈覃的好友,亦非亲人,只是要借此剑一观,看完就归还,这是借剑的礼物。”
说着方泰柯掏出一个金线锦带放在桌上,一打开,里面是药味辛辣冲鼻,带着股浓重的铅汞气味,一闻,却隐隐能鼓荡内炁,显然是用极其简单粗暴的手法炼制,却用材极为奢侈的上好道家外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