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琢只觉浑身酸痛,支起身子,便被两名小旗扶起来,他动作很慢,却很稳,站定之后,神色还有些虚弱,但双脚扎根似的钉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这时才缓过神来,看见不远处地上一片碎肉,还夹带着一些墨绿色的破布片,是那女人的遗体。
李不琢仍心有余悸,这样狠辣的女人平生仅见,方才若稍微倏忽一分,便会身受重伤,还好见机得快,只被震昏了半晌。又见丹青剑典落在身前两丈外,边上尽是散落的剑,但顾不上这个,李不琢一瞥眼,见到不远处萧山、刘文书和那黄衣男子已经没了踪影,问道:“还有一个呢?”
“刚才乱阵中,被他逃了,总旗大人他们已经追了过去。”一名小旗指着北面。
李不琢皱眉,喉咙口一股甜腥味道翻涌上来,他气息一滞,压了下去,一呲牙,吐出一口带着红色的吐沫,举起袖子一擦,走过去拾起丹青剑典,把散落的剑无论完好与否,都收回剑典中。
身神调动天地元气是四两拨千斤的活,若毫无顾忌吸纳天地元气,轻则修为受损,重则如绿袍女子,这手段用来杀伤,的确威力可怖,但过程比凌迟还痛苦,而且代价也极重,要送出身家性命。
眼下,李不琢的四十多柄剑,被震断的有九柄,震裂的有十二柄,还有五柄剑崩了口子,损失惨重,大为肉痛,一转头,只见逃开了数百步的吴寒,正愣愣看着这边,便吩咐一名小旗去护住他,自己调运内炁温养护持被震得受了轻伤的脏腑,向北面追去。
“可惜,我为了不让吴氏师徒的事情张扬出去,带的人手少了些,不然怎会让他有机会逃走。但我初到神咤司,虽然是司所长官,并不能调动多少人手和机关。”
那男人实力不差,李不琢只望萧山和刘文书能截下他,自己赶去支援。
追出半里地,却见刘文书从东北方向回来,见到李不琢便道:“方才那人逃到此处,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转眼没了踪影,属下与萧总旗分头寻找,但我追向东南方,一路上没见着人影。”
刘文书和萧山都是神咤司精锐,对追踪自有一套,却眼睁睁把那人跟丢了,李不琢心头微叹,问道:“萧山去了哪个方向?”
刘文书指向西面,刚抬手,却见那边的西山道上萧山的人影冒了出来。
萧山见到无功而返的刘文书站在李不琢身边,也知道二人都跟丢了,不由苦笑着摇摇头。
李不琢心中念头一动,以刘文书回来的东北方向,和萧山回来的西方起了一卦,紧接着,二话不说便往正北面追去,萧山和刘文书面面相觑,也紧随其后。
与绿袍女子交手的地方是块地势开阔的郊野,眼下已追到山林里,林木从身边疾掠而过,李不琢打通了公孙临泣二脉,身法快得惊人,片刻超过萧山刘文书二人,突然间,听见前方林木一阵震动,抬头顺着树叶缝隙一看,只见前头一里地处成群惊鸟高飞。
……………………
黄衣男人气喘吁吁,面如金纸,往嘴里塞了一丸药,倚着树干喘息了两声,为摆脱那两名追击的神咤军,他不惜损耗根基,强行催动秘法神足通,总算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向后望了一眼,他低声自语:“竟会被神咤司埋伏,那少年难道是诱饵?不论如何,一定要告知秦公。”
伸手一摸,黄衣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朱砂符文的纸笺,正要传信,忽然余光一动,见到二十步外的一颗岩石上,竟然坐着一人,他膝盖上放着一具青铜棺材模样的物事,冷眼看过来,整个人仿佛一座岩石。
正是吴心。
“谁!”黄衣男子低喝一声,作惊慌状,手里却啪的打出一颗铁蒺藜,射向那人眉心。那人一拍石棺,石棺竖起,铛一声挡下铁蒺藜,不过,铜棺也因此一震,吴心身子微微一晃。
黄衣男子登时放下心来,虽不知这人有什么隐匿功夫,竟能在如此近的距离瞒过他的感知,但这一手,便试出了他的修为至多先天圆满。
寻常人没事在这做什么?多半也是神咤司的人,杀了再说!
正在这时,铜棺棺盖滑落,一柄模样庄严霸道的剑器锋芒毕现,剑身散发微微红光,如同焼融的岩石,隔着数十步,也有逼人热气传来,而令人惊奇的是,吴心把剑柄握在手中,自身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热力。
“这等异象,是神兵!”黄衣男子心头一凛,瞬息间就下决心要动用杀招,双指并拢从前胸一带一引,一串纸符倏然射向吴心,比火器击发的铜丸都不慢,第一道符射出,他低喝一声:“休!”
“伤!”
“病!”
“衰!”
“死”
如机关弩一般,他口中突突吐出十二言,十二道符咒一道一一道快,所过之处,春草都发黄萎靡,然而吴心一剑,十二道符咒还未接近,便尽数化作火球,烧得灰都不剩。握住那赤线缠缑的剑柄,吴心整个人气势陡然强盛起来,一步跨出,便在地上踩出半尺深的脚印,小腿都陷入进去,膝一屈一弹,若大鹞一般纵跃,一剑当头劈向黄衣男子!
黄衣男子眉发瞬间焦黄,方才那十二道符咒是他的杀招,轻易不会动用,一时间气息有些滞涩,来不及躲避,值得拔剑相抗。不由心头剧震,他分明看出吴心只是先天圆满,怎有这样的威势!虽心中好奇,但挡过这一剑,便不可恋战,后有追兵,走为上计。
然而他的剑遇到吴心手中的神兵,却豆腐似的被一切而断,断口处,隐隐化成融化的铁水,未能阻挡丝毫,电光火石间,黄衣男子人头落地。
吴心深吸一口气,脸色泛起病态的潮红,身子晃了晃,回到身后的岩石上,将剑小心藏入铜棺,复又背上。
第240章.二百三十七:烛龙
吴心刚背上铜棺,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一阵窸窣声。
北面的树林里,李不琢拨开树丛走近,看了一眼黄衣男子的尸体,空气中还残留着灼热感,那尸体断首处一片焦黑,没有流出丝毫血液。李不琢一转头,发现此时吴心双目没有蒙上布条,眼神清明,他竟然没瞎?不过,他眼珠没有丝毫神采,直直看着前方,又像是瞎了。
目光停留在吴心背上的铜棺上,压下剑灵十五的躁动,李不琢谨慎地没有接近吴心,虽说当初他帮吴心处理了两具尸体,但后来吴心帮忙修复了惊蝉剑,也还了这人情,他和吴心的关系,还称不上熟络。
那黄衣男人的实力,李不琢之前是瞧见过的,比那绿袍女人只强不弱,而那绿袍女人,李不琢和两名精锐小旗一同围杀,才能取胜,这黄衣男人却轻易死在吴心剑下,可见吴心有那神兵在手,要对付李不琢也不难。
在知事部的卷宗里查到了吴心的身份,又发觉了吴寒的秘密,李不琢不确定吴心为了保守秘密,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不过,眼下吴心虽然极力掩饰着,仍不可抑止地露出有些虚弱的神色。
李不琢心中一动,暗道:“难道动用那柄神兵,会伤到自身?以前我看他不过是先天圆满,以为他是隐藏了修为,如今神魂晋入黄芽境,却能看出他真只是先天圆满,能以先天圆满的境界,杀死黄芽境炼气士,就算是仗着神兵之力,也不可能全无代价。”
李不琢让属下寻找吴氏师徒时,就已想好再次接触他们该用什么说辞而不致反感,却没料到再见吴心会是在这种场景下。不过李不琢还没说话,吴心肩膀微微一松,叹了一声,并未表露出敌意,道:“多谢相助,想不到短短一段时间不见,你不光修为大增,还是神咤司千户了。”顿了顿,他目光扫过那黄衣男人的尸体,道:“换个地方说话吧。”
………………
片刻后,赶来的萧山和刘文书收拾了黄衣男人的尸体,作为前朝余孽,那绿袍女子的尸体已经成了碎肉,而他的头颅是要挂在城门口示众的。
关于黄衣男人被吴心堵截的事,李不琢心里有些盘算,吴心对那黄衣男人下杀手,便证明这事不是巧合,看来他早知道吴寒被人盯了梢。
回到之前的地方,被神咤军保护着的吴寒见到吴心,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崩了出来,却被吴心冷峻的眼神扫得心里一凉,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李不琢不知这对师徒究竟是什么关系,吴心既然是当年的内务府神匠吴潜,对前朝皇后秦雍念念不忘,但吴寒若是皇室遗脉,吴心带着吴寒又算怎么回事?
怀着诸般问题,李不琢与吴心来到河东县南郊外,深山竹林里的一处竹屋。
竹屋显然不是新造的,墙壁和楼栏已经泛着褐黄色光泽,除此之外竹屋后头还支起棚子遮盖着铸剑的炉子、打铁用具,甚至有从远处引来的水车和简易水渠。李不琢一见,便知道这是吴心早早准备的住所,想必他已预料到可能会有离开市井,隐居深山的时候。
其他神咤军在外头等待,心中各有心思,当时谛听机关兽传出那绿袍女子的声音时,大伙可是都听见了,那少年似乎和前朝圣祖有关系,不知李不琢接下来会怎么处置这吴氏师徒二人。
竹屋里,吴心一坐下,双眼一闭,两个眼眶里便流下两注猩红的鲜血。
“师父,你怎么了!”
吴寒大惊失色,一靠近,却被吴心单手挡开,脸色一白,喃喃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擅自跑回家里,给那两人上香的话,想来那些人也不会找上门来……”
李不琢轻声道:“你涉世未深,这些凶险你不曾经历过,才没有防备,但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了。”
吴寒眼泪鼻涕齐流,用袖子擦着眼泪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