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这点,李不琢也不再尝试将法门写成文字,拨动琉璃灯下的机关,灯火突然黯淡下来,只留一丝微光,他便拂开衣摆,要调息炼气。
拿出周天流注绛台上,甫一坐下,李不琢突然心有所感,望向窗外:“嗯?是洛还君和烛龙?”
心中一动,李不琢一招手,兰锜上的丹青剑典飞入掌中,被他展开,紧接着,李不琢双眼一闭,血檀自剑典中飞出,遁出窗外。
眼下肉身还未练到圆满,李不琢的神魂也无法晋入神游境,只能将神魂宿于剑内,来到后院凉亭边,便见到洛还君坐在凉亭正中,一袭黄衣,裙裾水一样流泻在地上,在她身后,两股银河般氤氲的流光盘旋而上,状若羽翼,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千户府。
洛还君身前的石桌上,一道赤气从烛龙剑身中蔓延出来,化作龙形,银鳞红鬃,眸如日月,盘踞着凉亭的六角攒尖顶,昂首朝着那双羽翼。只见羽翼阖动间,隐约有日月轮转、四季演替、沧海桑田的异象出现,令人心神震动。
李不琢神魂寄于剑中,见到这一幕,心中暗道:“这就是她神魂显化的模样……蜉蝣朝生夕死,唯独她勘破了生死,把光阴之道融入神魂,单看这异象,她的神魂,绝不输于大成的业火燔身三十六相,这还是她尚未恢复……烛龙的神魂之相,虽然威严,但那是吴潜用诸多神矿,加上人血祭炼,锤打而成的先天资质,它的灵智尚还蒙昧。按吴潜所说,我若能找到大夏龙庭地宫中的龙脉源头,再度祭炼,才能让它的神魂臻至大成,若不然,单凭我的内炁反哺,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李不琢正在思量间,那双羽翼轻轻一扇,两道日月轮转的异象便化作流光,没入烛龙双眸中,烛龙身躯游动,张口发出无声的咆哮,似乎是在对那双羽翼表达感谢。
李不琢心中一动,这是洛还君在损耗自身,成全烛龙的神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洛还君,李不琢感情十分复杂,既因顾惜的一场梦境中的男女之情,自从洛还君从羽织中复生后,便对他表现出小兽依恋父母一般的感情,李不琢却因她是守壁大妖的身份,对她多有忌惮。
洛还君与烛龙素不相识,成全烛龙,自然是为了成全李不琢,眼下见到这一幕,李不琢不由对先前对她的忌惮感到有些惭愧,心念一动,催使血檀回到书房。
羽翼阖动间,有光尘环绕着千户府,似乎是把整个千户府剥离出来,与现世隔绝,阻挡他人窥伺。
但千户府外,却有一人自月下走来,双足赤裸,不染尘垢,手中木剑指地,平平无奇,却引得月华不由自主凝于剑刃。
“东极动荡,天人入侵,此妖逃出壶天,入我中土腹地……”
支霜衣若有所思,微微皱眉,剑上月华便陡然强盛起来,让四近夜色愈发黑暗。
眼下,千户府外有打更人路过,对千户府里异象视若不见,也似乎看不到墙外的支霜衣,提灯走过。
支霜衣默然良久,目光落在烛龙的神魂上,又低声道:“罢,此妖为利用李不琢逃出壶天,已与李不琢有了因果羁绊,想来不会肆无忌惮。如今白龙寺里,那一尊佛胎魔种若生于人世,祸患远胜此妖……她既然是道门那人拘禁在壶天的,也与我无关。”
沉吟良久,支霜衣终于将木剑负于身后,转身离去。
千户府外平静如初,只有打更人脚步微微一顿,有些讶异地自语想道,怎么好像月光突然亮了一些?
次日清晨。
李不琢一夜修行,无甚突破,只是终于将前日受的些许内伤调息痊愈。径直来到后院凉亭,天刚破晓,四处弥漫着薄雾,草叶上露珠微垂,洛还君已将烛龙搁置在石桌上,抱琴对着假山池,百无聊赖地调试着琴弦。
见到李不琢过来,洛还君朝着桌上的烛龙扬了扬下巴道:“从今往后,它会更听你的话一些了。”
李不琢取回烛龙,轻声道:“多谢,此情我记下了。”
洛还君反而摇摇头,看向怀中的七弦琴道:“这琴我已经很喜欢了。”言下之意,她成全烛龙,只是为偿还李不琢赠琴的心意。
那昨夜所见的那两道日月异象,恐怕就抵得过几十年苦修的道行,原来在她眼里,和一架琴价值一般无二?李不琢突然说道:“那曲红鲤抄你弹会了?我想起来,我还作过几首新曲子。”
洛还君欣然应答,李不琢接过琴,边弹边唱:“历山河好处到头来,独怜月儿弯。留龙泉铁冷,长笛玉碎……”
“却呼酒,夜阑灯尽,又唱春寒。”
曲罢,洛还君若有所思,好奇问道:“你可是县试案首,新封府解元郎,哪来这样颓唐的心气,写出这种曲词。”
“梦中所得罢了。”李不琢看着她右眼角的滴泪痣笑了笑。
第252章.二百四十九:李府马车
“梦中所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洛还君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想。
“你来试试?”李不琢放下琴。
“好啊。”
洛还君便拿过琴,试着弹了起来。
不出所料,洛还君一上手,琴声淙淙如流水,时而婉转若莺啼,没李不琢弹得那么颓唐,却把郁气一扫而空,反而弹出了几分留恋酒色人间的秾艳意味。
李不琢乍听觉得意境偏离了曲词本身,但转念一想,意境又何分对错?抛开这心障去听,便不由被洛还君的技法折服,不知这是她原来会的琴技没忘干净,还是蜉蝣一族真就如此天才。
洛还君弹着曲子,李不琢便用手指弹剑,为她轻轻合拍,洛还君一曲弹罢了,转头看向李不琢:“怎样?”
李不琢拍了拍手,笑道:“比我弹的好太多了,以这个速度,你把当今传世的谱子全学完,也不用多久。人间的凡曲,你轻易就能弹到巅峰,我在书上见过,有异曲能震荡气血、导引内炁、安定心神,甚至荡涤……恶鬼,待我腾出空了,便帮你寻来。”
洛还君却摇摇头:“不必,琴道本来就成就有限,我只是弹着找些乐子,打发无聊。”
李不琢问道:“府里的书你都学完了?”
洛还君点点头:“没错,可惜府里没有炼气法门……”
李不琢苦笑道:“私授炼气是重罪,况且炼气法门,对你也没什么用。”说着拿起烛龙,“今日点卯,我不能去迟了。”
李不琢转身正要走,洛还君突然说:“等等。”
李不琢回头,洛还君神色平静道:“近日我学了很多,也莫名其妙会了一些本来不会的东西。”
“什么东西?”
“譬如说,我知道了自己是蜉蝣,也知道蜉蝣一族从羽织中诞生,便是新生,与往日再无关联。我虽学会了很多传承,却没有半分往日的记忆。你之前说我来自壶天,是妖类,这就是你对我避之不及的原因吗?”洛还君盯着李不琢的眼睛。
李不琢摇头道:“没有。”
“你说谎了。”洛还君一眼仿佛能看穿李不琢的魂魄,旋即移开目光,叹道:“你不必焦心,眼下我已有了自保之力,待和三斤告别后,我就离开。”
李不琢见她这模样,又想起了梦里辜负了一生的顾惜,于心不忍,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话音刚落,洛还君却问道:“真的?”
李不琢没想洛还君这么反问,怔了一瞬,说心里话,他虽然没赶洛还君走的意思,但真不敢一直把这尊大妖一直往家里留啊,心情矛盾之下,只好说:“不错。”
洛还君登时笑靥如花:“你不赶我走,这就是我家了。”
李不琢才知道自己被下了套,嘴角一抽说道:“好……”
洛还君打量着李不琢,察言观色道:“你还是怕我的来历引来外敌吗?别怕,你虽然修为弱了一些,但日后我会护住你。”
李不琢眼角抽动,额上虽没冷汗,还是下意识擦了擦,干着嗓子道:“那可真是……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