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支霜衣收回看向佛寺的目光,道:“此事我管不了了,既然密莲华要接这烂摊子,就让他管去吧。”
“密莲华……”李不琢一怔,虽然所读佛经不多,但对于这位当代佛门佼佼者亦有耳闻,据说密莲华年轻时修的野狐禅出身,却在法会上连败佛门正宗传人,有舌灿莲华之名,此后,未受前人衣钵的他,更是自立门户,创出一派佛法,修为深不可测,据说悬空山上的佛门圣人,对他亦忌惮三分。
但佛门的人,为何要反帮天魔?就算这位野狐禅出身的老僧行事不拘泥于正统,但出手帮助天魔,未免也太离经叛道了些,甚至说是堕入了魔道也不为过。
仿佛看出李不琢的疑惑,支霜衣道:“你可知道那佛像里头是什么东西?”
说着微叹一声,自己回答道:“它是天外魔王。”
“天外,魔王……”李不琢低声自语。
支霜衣点点头:“不错,域外天魔以七情六欲为引子,将魔念降生人世并不罕见,但这魔王却是居心叵测之辈,以枉死之人的血肉煞气为引,施展邪术引至人间的,更麻烦的是,这魔头被引入佛胎之中,天生具有佛缘。本来佛道法门,对域外天魔最是克制,这样一来,这魔王便失去了最大的天敌。”
李不琢闻言面色微沉,刚才他可是亲眼见到了那魔影的破坏力,连支霜衣和它交手,都落于下风,若等它修为大成,又没有佛道这天敌,真要酿成大祸。
支霜衣接着说:“我发现此事时,它已初成气候,当时我若毁了它的佛胎,却灭不掉它的真灵,它已沾了佛缘,若让它逃走,还能修成气候,为祸苍生。索性我便没有打草惊蛇,让它在那佛胎中结成肉身,趁今夜它真灵与肉身相融的关键时刻,我将它引出,若你能毁掉它的佛胎,引得它真灵震荡虚弱,我便能倾尽全力,将它真灵斩灭,可惜!”
李不琢终于忍不住问道:“密莲华为什么要助那魔头?”
支霜衣冷笑一声,吐出四个字:“成圣契机!”
………………
大佛腹部。
泥佛体表泥壳不住蠕动,剥落,那血肉模糊的脸庞,左半逐渐丰满盈润,右半则若朽木般枯萎下去,他蓦地睁开双眼,看向密莲华,左脸神态祥和,右脸却凶厉可怖
密莲华毫不防备,只声若洪钟道:“佛胎魔种,修枯荣道,好!”
一个好字,振聋发聩,整尊大佛微微震颤,烛火也齐齐一跳。那泥佛体表的泥壳又齐齐剥落一层,露出些许白净的身躯。
若忽略那一半狰狞可怖的脸庞,就如同一个普通青年男子。
密莲华朗声道:“兜率入胎,示现生灭!”
他手中打出道道佛印,融入泥佛体表,青年男子眉心的伤口瞬息愈合起来。
青年男子看了密莲华一眼,一旋身,便轻巧跃回白骨莲台上端坐。
佛主八相成道,先降于兜率天,于彼天住至四千岁,方乘白象下人间,此乃第一相,乘白象下人间,入胎母腹,这又是第二相,此后又住胎、出胎、出家、成道、转***、入灭,如此便是八相。佛主本无寿命,无谓生死,显化八相入世,便如常人般有了生死,。
密莲华直接以佛主借喻天魔,大逆不道,而青年男子此刻神情庄严肃穆,白骨下散落的人类手掌上,竟开出道道血莲,登时,满室异香,真如佛主降世,地涌金莲。
然而一转眼的功夫,血莲枯萎,白骨莲台上的青年男子,体表泥壳尽数脱落,露出半枯半荣的躯体。
密莲华又朗声道:“枯也由他,荣也由他!”
话音刚落,青年男子身躯一震,半枯半荣的身体,似乎被无形之手糅合起来,几息功夫,便互相平衡,那半边狰狞可怖的脸庞和身体,都变得和常人一般无二。
青年男人面容俊美妖异,一挥手,身上便浮现出一件半黑半白的僧袍。
他自莲台上站起,竖掌对密莲华微笑,道:“今日你度我,他日我度你。”
密莲华微微一笑以示回应,问道:“君将何为?”
青年男人睥睨一圈,并不回答,一步便向大门外踏去,他赤着双足,却不沾地上血肉和泥尘,脚踩之处,幽焰燃起,入朵朵红莲,片刻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渐行渐远的佛偈。
“白骨筑莲台,血肉净法身。此为菩提种,此即众妙门。”
“浮屠埋舍利,金殿斩慧根。何来寻极乐,随我入红尘!”
第264章.二百六十一:五劳七伤法
佛偈回荡在佛寺内外,一身黑甲的支霜衣终于把木剑背回背上,摇摇头道:“那秃驴,真让那佛胎魔种显化在这人世了,虽说密莲华在此,能压住那魔头的魔性,但日后我倒要看他该怎么收场。”
李不琢仍沉浸在此前支霜衣所说的四个字中,问道:“他如何能藉此得到成圣契机?”
支霜衣嗤笑一声,道:“把堂堂天魔王,感化入他佛道,你说这功德大是不大?”
李不琢登时就明白过来,深以为然道:“大!”
“但度化这一个天魔王的功德,就能成圣?”
支霜衣道:“若这天魔王真的归入佛道,这等功德,堪比一国教化,密莲华修为精深,兴许得了这功德,便能窥见圣道契机,纵使不能成圣,旦对执念至深者来说,有万一的可能,都值得一试。”
李不琢感慨道:“以苍生之劫为代价去试,他也要担负莫大因果。”
支霜衣看了李不琢一眼,轻笑一声:“不要这么说,修行本就不能瞻前顾后,密莲华这一点,倒是比那些满嘴因果轮回的和尚强多了。”
又正色道:“之前我之所以只让你去毁了那佛像,而不告诉你因由,并非刻意隐瞒。当时那天魔还未被我引走,还在寺里时,你对他一起念头,他就能知道,便会对你下死手,就算我也护不住你。”
李不琢这才明白过来,心说自己神魂晋入黄芽境后,就已是一蝇不能落,一羽不能加,原来修为更高深后,便连他人的念头都能感知到。
李不琢道:“可惜,我未能建功。”
支霜衣一摆手:“无妨,我说过,这烂摊子日后就是密莲华的了……嗯,你的手?”
李不琢握着烛龙的手突然一软,险些将剑落下。
支霜衣看向李不琢的右臂,皱眉道:“那佛胎魔种以枯荣相入道,你这是受了枯荣气的侵噬。”
李不琢苦笑一声,战场上见惯了伤残的他,早已作好伤残的心理准备,但这只手蓦地垂垂老矣,对他来说却还不如断一条手臂来的痛快。
那蜉蝣羽织,虽然护住了前胸后背,却没能抵挡住那诡异的枯荣气。
支霜衣又话锋一转:“你是为助我,才受这伤,我倒是能帮你拔除这枯荣气,只是这枯荣气对你来说,倒不失为一桩机缘,你若能自行化解它,好处多多,若我出手,你便要与失之交臂了。”
李不琢听闻这伤势还能痊愈,心头不由一松,没有犹豫便道:“若我自行化解失败,还请前辈再出手救我。”
支霜衣微微一笑:“你倒是想得好,不过,我也没不答应的道理。正好,这番你虽然没能毁掉那佛胎,非你之过,说罢,你还想要什么?”
李不琢心中一动,人仙开口应允,这能要的东西可就多了。但真要开口,内心却踯躅起来,若要得差了,可惜了这个机会,若口开得大了,又是冒昧,恐怕失了支霜衣这个靠山。
心中盘算着,李不琢落到支霜衣的黑甲上,不由被甲片上的百式神武图深深吸引。
支霜衣笑了笑:“也罢,我就替你选了,此物就当作今夜你以命相搏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