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琢低头向船沿下方望去,那几个瑶人始终乘着木舟,用海鹰般锐利明亮的目光在海面上不断巡睃着,时而一个猛子扎下水,便抱上一条鳞皮锃亮的海鱼。
李不琢正低头看着,那个抱鱼的中年瑶人抬头与李不琢对视,咧嘴给了李不琢一个笑容,把鱼扔在脚边,对李不琢扬手吆喝着,眼睛盯着李不琢手里的酒囊,又指了指脚下的鱼。
李不琢虽然听不懂那瑶人带着生硬沙陵土话口音的含混不清的吐词,但也知道他是想喝酒了,便笑了笑,把酒囊轻轻抛了下去。那瑶人身手灵巧地接过酒囊,拔开塞子喝了一口,眼神愈发明亮起来,对李不琢露出一口白牙大笑着,旋即把双掌顶在头上,对李不琢做了个奇怪的姿势。
“这是瑶人祝福的方式,他在请海主庇佑你。”领船的纲首走近对李不琢解释着,一眼看见那瑶人脚下的海鱼,有些惊讶地说:“竟然是一条银吐珠,看这模样少说有四十斤往上,今天阁下有口福了。”
说着,纲首唤来甲板边上的缭手,用缆绳吊下一个木桶,船下的瑶人会意,把那条银吐珠装入木桶。在缭手拉起木桶时,这名瑶人又在嘴边拢手对纲首喊道:“海一喏副陆喏!”
纲首闻言眉头微皱,把目光移向远方的薄雾,若有所思。
李不琢问道:“他又在说什么?”
“他说,海要愤怒了,也就是要起风浪的意思。”纲首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那条银吐珠,“阁下若愿意的话,我让后厨代为处理这条银吐珠,半个时辰后,便会有人来请阁下来品尝。”
“有劳了。”
李不琢答应后,便有船员将鱼拿走,纲首匆忙离开,吩咐船员下帆备锚。
这时,一阵海风吹来,风中隐约夹杂着极远处传来的鲸鸣。
“要起风浪了?”
李不琢望向远海。
……………………
半个时辰后,便有人来到李不琢的船室,将李不琢请到船楼里的膳堂。
东极百姓的饮食与中土大为迥异,在海船上,更是靠海吃海。这几日,李不琢吃的尽是海中随时捕捞的新鲜鱼虾蟹贝。今日所得的银吐珠是十分珍稀的一类海鱼,一般只在深海活动,偶有海底暗流,才会出现在浅海。
褚宏已到膳堂,船上的炼气士也基本都应邀而来。
那条银吐珠已被做成桌上珍脍,除煎炒炖煮外,还有生食。褚宏先夹起一箸鱼生,道:“若论甘美,银吐珠在海中当属顶尖,尤其鱼腩最肥厚,可谓入口即化。但银吐珠常年生活在深海,出水即死,若死了两个时辰,滋味便会急转而下,最甘甜的鱼油也会变得腥臭。所以纵使王公贵族,也没法享用这美味。”说着便将一片鱼生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旋即对李不琢笑道:“托你的福。”
众人举筷宴饮,席上便随意交流着海上见闻。今日正是李不琢当值,宴罢,褚宏问道:“今日可发现海上有异常?”
李不琢道:“可能会有些风浪,但似乎无甚大碍。”
褚宏点头道:“我已听海师说过了,既然如此,今天剩下的时间,还要麻烦李兄。”
这时桌边一位名叫葛川的坐照境炼气士说道:“今晨我有些修行疑惑请教郑前辈,郑前辈说各位同在一船,极是有缘,便说今日午后,他愿将修行经验传授一些出来,为我等答疑解惑。我看这条银吐珠,正是因为郑前辈欲结善缘,才出海让我们一饱口福。”
郑东来眼帘下垂,淡然道:“谈不上传授,只是一些经历,不敢敝帚自珍,若能帮到各位便是幸甚。”
褚宏看向郑东来,笑道:“东来兄入先天圆满已久,只差半步便到宗师,你肯传授经验,实在是难得的机缘,连带着让我这艘船也蓬荜生辉了。”
“多谢郑前辈无私。”众人纷纷异动,有人当即起身道谢。
郑东来抚须:“诸位再要捧杀老夫,老夫可就要掩面而去了。这膳堂不是探讨修行的地方,诸位若有意交流映证修行的,便随我到静室中来吧。”
说罢,起身离去。
众人纷纷跟上,李不琢却仍在桌边品尝银吐珠鱼脍,郑东来走出一步,忽的回头对李不琢道:“今日多亏阁下,老夫才又尝到银吐珠的美味,在场诸位都要探讨修行,阁下何不移步同往?”
李不琢道:“今日该我在甲板上当值,脱不开身,况且我那点微薄的见识,不敢在各位面前贻笑大方。”
郑东来微微皱眉,说了一声可惜,便转身离去。
“不识抬举。”葛川看了李不琢一眼,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场都是炼气士,六识敏锐,自然大多听见了。
李不琢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众人离去,不再停留。李不琢目光一转,只见泉婴坐在桌边,坐立不安,似乎想跟上又不敢。李不琢注意到,整个宴席上,她都未曾对那条银吐珠动筷。
第286章.二百八十五:鱼妇
察觉到李不琢的目光,泉婴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大家都去交流心得了,你为什么不肯去?”
几日间李不琢和泉婴只是打过照面,还是头回和她说话,见泉婴有些坐立不安,便看了一眼门外已远去的众人,说道:“修行心得是炼气士最珍而重之的东西,若被仇人得去,甚至能反推出你的弱点破绽所在,连徒弟都不会轻易传授,哪会轻易传授给外人?”
泉婴怔了怔,自顾自点头,似乎认为李不琢说得有理,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但大家看起来都很精明,怎么都去了?”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完全不通世事就独自跑了出来?李不琢笑了笑,只摇摇头,道:“我不便说,你若不信,便去听郑东来传授心得吧。但最好留个心眼,别真把自己的心得说出去了。”
泉婴犹豫了一下,对李不琢说了声多谢,便离开膳堂。
李不琢望着泉婴离去,郑东来是想以传授修行经验的方式拉拢众人,虽不知他有何目的,但多半与方破岳相近,都是为凝聚实力,争夺机缘。想必除李不琢自己之外,跟去的众炼气士心中也大多明白这点,但对他们来说,郑东来修为最高,若有他领头不是坏事。而众人虽然对此心知肚明,李不琢若张口把这事说出来,就是把郑东来得罪死了,于是只能稍微点泉婴两句。
李不琢虽然修为境界暂时跌落,倒不惧一位先天圆满的炼气士,之所以慎言,除了习惯以外,也是同处一船之上,没必要节外生枝,是以方才葛川当面挑衅,他都视若罔闻。
一名黄芽境宗师,自然没必要听先天圆满传授经验,也没必要与他计较什么。
在膳堂里继续独自品味了一番菜品,李不琢才回到甲板上值守。
午时已过,海面上渐渐昏暗起来,潮湿的海风里带上了一丝冷意。船上的海师与杂事等人在帆下与船沿边十分忙碌。
李不琢在甲板上赏着海景,四方连岛屿都看不见,已在海上航行数日,东方极远处的那一株扶桑神木大小仍然未变。
…………
船室中,众炼气士围聚一团,郑东来便坐在中央的蒲团上,脚边一尊袖珍瑞兽铜炉焚着龙涎香。
众人已讨论交流近两个时辰,泉婴坐在船室一角,本想听一听他人的修行心得,然而在一个半时辰以前,众人就开始讨论关于扶桑神木的事,那葛川又主动站出来,呼吁众人以郑东来为首,结成团伙,互相合作,去扶桑神木脚下争夺机缘,这样才能与其他人有一争之力。
然而泉婴出海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天柱之精,便不禁有些后悔跟了过来,方才葛川来问她是否加入时,她心中一慌,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眼下只好在心底里寻思着,靠岸后还是找个机会,偷偷远离众人。
这时有人说道:“多亏郑前辈,我等才有机会合作,可惜那李不琢似乎性格有些孤僻,竟连郑前辈主动邀请他都不为所动。”
有人道:“他那一件机关臂就是神工阁中的那一件千钧,我曾试过这机关臂,以我坐照圆满的修为也无法用得如臂指使,想来那李不琢实力应当不差,可惜,若他也加入进来,便又是一大助力了。”
这时葛川道:“此人不识抬举,不提也罢。他想孤身独行,不过想着独占机缘罢了,你我都知道海那边如今的情况,独身前往,纯粹不自量力。”
“不错。”
“你我结伴同行,才有把握。不然若遇上天人来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有人道:“日前我与方破岳交谈,听他说李不琢出海似乎是为了去探寻天柱裂缝,想必这就是他不与我等结伙的原因。”